第一百八十六章
楚茂源这次没有得到提拔重用,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挫折了。但如果仅仅只是一个挫折的话,就像人摔了跟头,还可以爬起来继续前行;只要继续保持前行,将来总有希望吧。但不幸的是,按照夏言公的说法,楚茂源并非只是摔了一个跟头那么简单,他根本就是走错了路。 仔细想想也是啊,一个“群众基础”就已经让楚茂源“高山仰止”了,更何况“性格”这个东西完全是与生俱来,想要改变它恐怕只能换个爹妈重生一次了! 楚茂源明白他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来听讲座的,夏言公也没有要给他讲课的意思。他们之间除了上下级关系,根本就谈不上还有任何其他的交情——不仅如此,恐怕还得加上隔膜和鸿沟。 也许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夏言公虽然曾经亲口说过楚茂源能力强,但那是因为受到外界的影响。这个评价只是一个被动的表述,并非发自他的内心。当时他这个话说出来既不像恭贺又不像肯定,大致居于单向表述和自言自语之间。既然说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强,那么到底强到什么程度,强在哪些方面,为什么别人会这么说,夏言公缺乏基本的认识,因为第一他不是知识分子,第二他也不懂业务。但夏言公也决不是简单地跟着人云亦云,相反他有着极高的政治智慧和敏锐的洞察力。他把平时对楚茂源的印象,和审计糖酒公司的事情,以及楚茂源参加省厅研讨会后的反响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一掂量,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几斤几两在他心目中大体就有了数。 如果把楚茂源比喻成一匹骏马,那么他原本是平安地区审计局前任局长李沛然的坐骑。孙科长想骑他,但感觉有些驾驭不住;宋副主任偶尔对他也表达出似有若无起伏不定的情愫,当然那是出于更加长远的考虑;轮到夏言公,他表达出来的意愿却与前面几位大相径庭——谁说我非要选择一匹骏马呢? 楚茂源虽然不谙仕途,但也不至于会傻到去当面质问夏言公:我的“群众基础”到底怎么不好了?我的“性格”又是如何跟现在的“社会制度”相冲突了?我做错了什么?难道我的学识、才华和工作上的努力与成绩还够不上中层干部的任职条件么?那些得到提拔的人是不是都比我有优势?他们的优势体现在哪些方面,能否举例说明一下?…… 楚茂源明白,这里不是研讨会,也不是可以争论和讲理的地方,所以他的那些疑问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组织上的决定不允许质疑,更不允许讨价还价。 要知道这里是政府机关。政府机关奉行的是政治规则。这个规则的总纲叫“为人民服务”。在这个总纲下,人人争先恐后,都想不断获得晋升,得到提拔,担任更高的职务。对于这种现象历来有一个生动的说法,叫做:“追求进步”。 楚茂源当然也有上进心,也想追求进步,也想获得提拔重用,从而达到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的目的。他不仅是这样想的,而且也是这样做的。在调进平安地区审计局以来的几年时间里,他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工作,他的表现也得到局里局外上上下下普遍的认可,但是到头来他的理想和愿望最终还是落了空。
这次局里大面积提拔中层干部,对楚茂源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但结果却事与愿违。假如只是提拔一个两个,并且还有特殊条件限制的话(比如说楚茂源不是党员),那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楚茂源科里面的那位大姐,写份审计报告都很困难的,上去了;审计过糖酒公司的那位同事,上去了;负责管理档案的小卢,上去了……夏言公亲口说过能力强而且名声在外的楚茂源反而上不去,这样的结局让人情何以堪! 楚茂源所有的努力,所有值得夸赞的表现就这样被无情地否定了。 坐在局长宝座上的夏言公,留着一头花白的短发,矮小干巴的身躯被他紧紧包裹在黄色的毛领大衣里。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而他说出的每一句话老是让楚茂源联想起外面房檐上如剑的冰棱,那么冷酷而又尖锐。 在贺副局长调来之前,夏言公管业务,那时候每次基本上都是他听楚茂源讲,听完之后就签字,那是工作;现在楚茂源坐在夏言公的对面听他讲,聆听他对他的宣判,这叫命运。也即是说,楚茂源可以在工作中作主,但却不能在自己的命运中作主,唯有夏言公才是他命运的主宰。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在这次谈话过后,楚茂源不但没有绝望,反而彻底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