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楚茂源结婚时没请刘倩，也没请他的幺叔全家参加他的婚礼。

    不请刘倩容易理解，因为楚茂源没有勇气面对人家。楚茂源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不请刘倩最多只能算是遗撼，要真的请她那也太残酷了。

    曾华强随了份厚礼。楚茂源开玩笑说是不是连刘倩的一块送了？曾华强神情黯然，笑得也很勉强，说：祝贺你，楚茂源，你终于结婚了！你早该结婚了！你娶了各方面条件那么好的老婆，你该知足了！

    楚茂源怕曾华强说出更多出格的话来，就懒得和他计较，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点头。虽然曾华强说话不拘小节，信口开河又不太注意场合，而且话里还藏着话，但楚茂源却能够体谅他。曾华强那么努力的一个人，又是考文凭又是经商的，而且都很成功，可看样子到现在还是征服不了刘倩的一颗心！楚茂源是早该结婚了，而且他庆幸自己今天终于能够结婚，要不他真成了曾华强追求刘倩道路上的绊脚石。虽说刘倩不喜欢曾华强不是楚茂源的错，但要是没有楚茂源的存在也不好说是不是？……楚茂源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没时间跟曾华强啰嗦，就亲热地搂了他的肩，殷勤周到地送其入席，还一边走一边说：一会儿我和小曼过来敬酒，你多喝几杯哈……

    楚茂源不请刘倩情有可原，但他居然不请他的幺叔一家，外人看不明白，但徐小曼却知道是咋回事。

    这就不得不旧事重提。

    楚茂源的父亲楚汉明死得突然，让毫无思想准备的他一度惊惶失措。那时的他已顾不上悲伤，心里焦虑的是如何才能把父亲给抬上山（抬上山即安葬之意），说白了就是因为他没钱。宗族里的近亲坐拢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帮得了言帮不了钱。一句话开宗明义地就把关于钱的事情和立场表达的一清二楚。他们之所以要把这个话说在前头，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果给楚茂源送了礼，而他人又不在槐树湾村，谁家大活小事帮不上忙不说，回礼也不方便。

    楚茂源听着听着脊背就开始发凉。所有的、几十年的亲情关系顷刻间变得一钱不值！而楚茂源逝去的父亲此时还躺在堂屋里的门板上尸骨未寒！

    议到最后，主事的就要求楚茂源交出钱来，因为按惯例要由他们中间的几个人全权负责cao办丧事。楚茂源尴尬至极，原来他的身上当时只揣了几百元钱。这些钱还是临行前徐小曼和她家里人给他的，而他本人一个子儿也没有。傻子都知道仅凭身上的这些钱肯定办不了一场丧事。当时楚茂源就暗地里动了心思：决不能把钱交出去，因为交了不仅会露底，要闹笑话，而且他将彻底失去控制权。正因为钱少，所以他必须得精打细算，保证把每一分钱花在正处和明处。为达此目的，他当然不能充当别人的傀儡。

    楚茂源当下就说，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先从我这里开支吧，我现在也没有多少钱，只能边用边想办法了。

    楚茂源刚这么一说，气氛就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主事的毫不掩饰他的不快，当即丢下一句“既然如此，那春生爷自己看着办吧”就拂袖而去。

    当此紧要关头，楚茂源多么希望在场的幺叔楚汉超能站出来帮他解围撑腰啊！可幺叔除了不住地抽烟而外，始终不发一言，最后默默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六十元钱递给他。

    楚茂源见幺叔拿出六十元钱来，当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楚茂怀和楚茂清结婚时，楚茂源和他的父亲楚汉明各送了五十元钱作为贺礼，现在幺叔家是还大伯伯的礼来了哩！

    楚茂源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他没想到幺叔家会把算盘打到如此精明的地步。故去的楚汉明对他们来说仿佛就只是一个邻居，一个朋友，甚或一个外人。楚茂源忿懑难忍，脱口而出道：“算了！我不要！”

    在众人左劝右劝、好说歹说之下，楚茂源才勉强把钱收下。

    在办理整个丧事的三天时间里，楚茂源总共就跟幺婶打过一次照面，那时她在前屋跟楚茂源的母亲吴凤云摆家常；至于幺叔，老人家在把礼还完之后，再也没有挨过他亲侄儿的边。

    楚茂清在外县工作，可能因为路途遥远没有来；楚茂怀来是来了，可他来之后除了参加绕棺之类的丧礼仪式之外，也只是在旁边看热闹。他跟他的父母一样从未向楚茂源说过一句关心体贴的话，就像约好了似的。他甚至等不及看他的大伯伯下葬，就向堂弟提出了告辞。他说他现在当班主任，事儿特别多，说完之后就坐上公共汽车匆匆离去。

    万幸的是，楚茂源失道寡助，得道多助，最终把父亲的丧事办得基本上不留遗撼。

    ……

    楚茂源经历了这样刻骨铭心的事情，嘴上虽然不好说些什么，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以他的个性，当然不会邀请幺叔家参加他的婚礼了。

    “不要再让人家破费了！”

    从此以后，楚茂源跟他幺叔家就基本上断了往来。

    可是断了往来却断不了思考。在漫长的几十年里，楚茂源想这事就一直没怎么想明白。后来两家又出了件影响更大的事情，以至于骨rou亲情彻底破裂而再也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