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前一阵子楚茂源被抽调下县搞财政审计,那时候他的父亲楚汉明就已经病了,不过他以为是伤风咳嗽之类的小疾,并没有往深处想。他从县里头给徐小曼打了电话,让她抽时间过去看看。徐小曼后来在电话里告诉楚茂源说,她已经去看过了,去的时候还带了水果,其他的再没有说些什么。由此推测,那时候楚汉明的病情应该不会很严重,否则徐小曼不至于看不出来。 如果时间再往前稍稍推移,那时候楚茂源还没有住到徐小曼家,有一次他回到酒厂宿舍,被人告知父亲跟人打了架,当时就把楚茂源给吓了一跳!而且跟他说这话的人还不止一个两个。只是他们在说起此事时竟然表现得兴高采烈、轻松愉快,言语之中除了对父亲的夸赞,似乎还多少含有恭维的成分。 “你父亲真厉害!” “太精彩了!” “楚伯伯平常客客气气的,想不到老人家还有这么一手!” 。。。。。。 作为楚汉明的儿子,楚茂源从来没有亲睹过父亲出手时的风采,属于他的从来只有故事和传说。但毫无疑问他又是那个离事件本体最近的人,因为他的父亲楚汉明正是那些故事和传说中的主角。不仅如此,他的血管里还流淌着他的血,而那血里面也一定遗传了英雄的基因。 但他跟父亲生活了二十几年,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并不是那种好逞强的人。特别在经过历次政治运动的洗礼之后,父亲的棱角完全被磨光,他在生活中选择了沉默。一个在打日本人时冲锋陷阵视死如归的民族英雄,在他的同胞面前却表现得如同温顺的羔羊。他说过,他的枪口永远不会对准中国人;他还说过,内战中他要真下得了手,不管在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除非战死,否则他的官就当大了。 “可是古人说‘一将成名万骨枯’,”父亲常常为此感叹,“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如何忍心用同胞的鲜血去换取一己的功名利禄呢?” 楚汉明的胸怀博大如斯。 所以很难想象打架斗殴这种低级趣味的事情会发生在楚汉明身上。壮年时期的楚汉明尚且韬光养晦,如今已至暮年,反而变得浅薄莽撞了,可能么?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 楚茂源抱着好奇心跟父亲唠起这件事来。 “我们那不叫打架。这种事情以前在旧军队中属于家常便饭。那时候当兵的都是年轻气盛,遇到谁不服气谁了,就挑地儿比试一番,比出个输赢来才算完事。表面上像打架,实际上也就是争个高下。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围观的那些人没有见识,只晓得看热闹,看完了就到处乱说。” 楚汉明轻描淡写的述说和外界强烈的反应明显有着极大的反差。不过他很高兴儿子能有时间和他坐下来聊天。 “前段时间和我轮流值班的金老头家里有事辞了职,厂里就另外安排了一个人进来。这个人姓廖,比我小几岁。没事的时候我们俩就在一起吹吹牛。这个人说话口气很大,他说他当过国民党的宪兵,以前是如何如何的风光,如何如何的了不得。宪兵确实有特权,这个我知道。一开始我都让着他,也没想到要跟他争什么,但是他这个人太骄傲,越说越得脸,我忍不住了就问他的军阶,没想到他竟然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老子见官大一级!’我又问他,‘你打过日本人没有?’他说‘没有’,那我就说你没打过日本人就没有资格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他就恼了,不服气了,说嘴巴上的功夫不算功夫,有本事和他交手试试看。我推脱说都这把年纪了还交什么手啊,就不怕丢人现眼?他还以为我怕了他,反而不依我了!”
楚汉明铺陈了半天,到紧要地方却突然住了口,就像一首乐曲被拿掉了华彩的部分。 “后来呢?”楚茂源被他爷说得心痒痒的。 楚汉明指了指值班室外的一块空地,“就在那儿,我和老廖真的动了手。” “那姓廖的怎么样?”楚茂源尽管事先已经知道结果,但还是想听到父亲亲口说出来。他是事件的亲历者,是勇者也是胜者,他说出来的话会更加的真实生动,听起来也会更过瘾。 “肯定有点功底,不然他也不至于那么张狂,但他会错了人,哪里是我的对手!老子年轻的时候,好多比他厉害得多的角子都败在我手头,他姓廖的能算个啥!” 楚茂源听得激动起来,心里觉得特别的舒畅。可是不知为啥父亲却长叹了一口气,刚才说话时的兴奋劲儿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也随即黯淡下来。 这回不用儿子诱导,楚汉明又接着往下说:“老廖可能脸上有点挂不住,当天晚上不声不响地卷起铺盖就走了,值了几天班的工资也没有来领。” 楚汉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轻极轻,说完之后就不再开口。 。。。。。。 那时候,楚茂源感觉父亲楚汉明的身体并无任何的异常,他和廖姓旧宪兵之间发生的那段插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这病怎么说来就来,不但久不见好,而且还愈来愈严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