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无论是看露天电影,还是后来兵工厂的大礼堂建成后看室内电影,乡下人和厂里人的最大区别,就是前者站着看而后者坐着看。或者倒过来说,凡坐着的都是厂里人,站着的都是乡下人。乡下人看露天电影是白看,进大礼堂看电影就得掏钱买票;厂里人进场也凭票,只不过人家那票是内部发的,是福利,实际上不用花钱。乡下人去得再早,也只能站着;厂里人去得再晚,只要拎个椅子或凳子,那就代表了一种身份,乡下人见状就得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让后来者加入到厂里人的阵营,就像油和水虽然都放在同一个锅里,但终究油还是油,水还是水,彼此之间层次清楚,界限分明。 从楚茂源第一次和瞿占霞坐在一起看电影,就破了这个例。当时的楚茂源无论穿着还是气质,都是一个典型的农村穷孩子。一个农村的穷小子和厂党委书记家的千金肩并肩坐在一起看电影,并且还隐隐约约传递出那么一层意思,真的可以说是惊世骇俗!那天晚上,在周围的厂里人看来,电影里展现的故事情节远远不如生活中这现实的情景来得夸张和离奇。 当然,他们中间谁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够意料到若干年后,就是眼前这个羞赧的农村孩子,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磨难之后,蜕变为当地政商两界手眼通天的人物,他的头上被罩上各种各样荣誉的光环,就不至于会如此惊讶了。 虽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但以当时的情形,楚茂源和瞿占霞身份之悬殊,确乎甚于天壤。楚茂源头一回坐在那么好的位置看电影,那天晚上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甚至连放了什么电影都不记得。他后来反复回想那一次看电影的经历,却是一无所获,有关电影的内容完全是一片空白,哪怕一个小小的故事情节都不曾在他的记忆中被唤起。他只是清晰地记得瞿占霞坐在他和常妈中间,他在左边,常妈在右边;电影放映之前他们嗑了瓜子,还有简短的交谈;楚茂源竭力装出淡定的样子并且尽量不看人,却无可避免地强烈地感受到四周聚集而来的目光。。。。。。 那天晚上楚茂德也陪着楚茂源去了,但因常妈只多带了一个凳子,楚茂德就只能当站客。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任何的委屈,而且表现出由衷的高兴,仿佛楚茂源的光荣里也有属于他的一份儿。 楚茂源不仅去了瞿占霞家,而且还在她家吃了饭;楚茂源不仅和瞿占霞一起看了电影,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他们观影的过程中还领受到了各种各样目光的洗礼。这在当时来说都是惊天动地、非同小可的事情。这是对世俗的挑战。瞿占霞能够做到这一点,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同时也体现了她父母对她的宠爱程度和对她所作的这些事情的包容。 自此以后,楚茂源在他和吴若彤、瞿占霞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吴若彤爱问他作业,现在问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神态也不像以前那样自然了;以前放学后她喜欢主动跟楚茂源一起走,现在一出校门,她就早早地加入到其他同伴当中。但奇怪的是,瞿占霞还像往常一样,在课堂上并不怎么问他作业,俩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只是一放学,她就把楚茂源叫住,俩人自然而然地就一起走,从不避讳。 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及学习上的事情,多数时候都是楚茂源在听瞿占霞讲她个人的一些往事和经历。有一次楚茂源提及常妈,瞿占霞就说她从小是常妈奶大的。她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没有奶水。常妈的爱人也是部队转业的,曾是瞿占霞爸爸的老部下。常妈当时正在哺乳期,就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喂养。后来常妈的爱人在一次火灾事故中殉职,更为不幸的是,他们的孩子在刚满周岁不久也因病夭折,于是瞿占霞成了常妈精神上唯一的安慰。常妈待她如同亲生,视为己出。常妈是四川人,早年是随军家属,后来跟着丈夫转业到北方的一家军工企业。她的丈夫殉职后,组织上本来要给她安排正式的工作,但小时候的瞿占霞体弱多病,她年幼的哥哥需要照顾,加之瞿占霞的爸爸在领导岗位上忙得不可开交,她mama作为工程师时常参与厂里的技术攻关,家里实在离不开常妈,常妈体谅瞿家的难处,主动放弃了工作的机会。所以常妈不仅是瞿家特殊的家庭成员,而且还是瞿家的恩人。后来搞三线建设,瞿占霞的爸爸奉命到南方建厂,一家人就随厂迁了过来。
楚茂源听了这段感人肺腑的故事,心里不由得对常妈肃然起敬。 自从和吴若彤、瞿占霞两位女同学接触之后,尤其是后来和瞿占霞之间这段特殊的交往,使得那位工厂商店里漂亮的女营业员的形象在楚茂源脑海中渐渐模糊起来。 时光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毕业考试即将来临。楚茂源和班上其他所有同学一样,进入到应考前紧张而忙碌的复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