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润骨养脉汤
整整三天，药房的门都没有再打开过一次。 三天里的每时每刻，对门外守着的人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 “牛六，到伙房去吃点东西罢……” 靠墙而坐的小巨人象是一株开始枯萎的大树，全身的灰褐色皮肤都已开始渐渐失去光泽，大大的牛眼睛里也没有了一点儿生机，面对和颜悦色前来关怀的督傅桑琨，牛六迟钝地抬起头来，还是喃喃着三天来一直重复的那句话： “乌伊不活，牛六不吃……” 桑琨无奈地摇摇头，又俯身转向雅芯儿：“那雅芯儿，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雅芯儿倒是要进食，否则这么弱的女孩儿身子顶不住，可面对督傅的关怀，雅芯儿泪痕未干的大大眼睛里却也充满了坚定：“门不开，乌伊不活，我哥不走，我也不会走的！雅芯儿守在这里，是夫人亲自准许的，琨督傅，您就别劝了……” 桑琨再次无奈地摇摇头，又看了看旁边两名相互搂着正打瞌睡的童大童小两兄弟，只能直起了身子，转身向伙房走去。 自从肥婶进去药房门关上后，已是第三天吃晚饭的时间，武毅仍是生死未卜。众人几次三番劝慰牛六雅芯儿两兄妹、童大童小两兄弟离开，可没有一点效果。什么训练、吃饭、睡觉，全都成为了牛六一颗牛心中再也不会浮起的念头；雅芯儿的情况，也和她哥差不多。而厮徒傅别塔也知道童大童小两兄弟对武毅感情颇深，面狠心善的他竟也是不忍强迫他们回训练场训练。 纵使他们是奴隶又怎样？你拿鞭子赶也赶不走，难道直接把他们弄死了事？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何况他们还是为了支撑未来家族经济的大酿酒师才这么伤心的。所以纵是奥卓伦，也不忍心再强迫他们离开。 桑琨的身影刚刚消失，巴里图、阿赫、黑云、袁自力四人又手捧着窝头稀粥，匆匆从伙房方向走来。 四人一来，拍醒童大童小两兄弟，又给他们和雅芯儿递过吃食，才各自蹲坐开始吃自己的晚饭。 三天来，均是如此。 除了训练外的所有时间，巴里图等四名伙伴也全都蹲守在药房门外，包括晚上睡觉的时间。吃饭时，去伙房为始终不肯离开一步的牛六雅芯儿童大童小端来吃食，然后七个人一起吃，边吃边呆呆地望着药房门。 今天巴里图仍然把牛六的吃食摆在了他的身旁，盼他饿得受不了时会自己取用，可牛六仍然连看都没看一眼。 “唉，都三天了，武毅要是再不活，牛六可就得饿死了……”巴里图对着伙伴们摇头叹息。 大家都埋头吃饭，连叹息都不愿再接上一声。谁都怕哀伤的氛围一起来，雅芯儿就又会哭个不停，哭得大家又再次心碎欲绝。 等把又一顿毫无滋味的饭吃完，其他力士们也陆续从伙房里吃完饭出来了。每个人路过药房时，看着八名少年，都忍不住摇头叹息，然后默默离开。三天来，奥卓伦夫妇和桑文馨、桑烈皓两兄妹，外院执事桑劲、田桑兼酒坊执事桑乾，也每天同来或分别来个几次，每一次也是如此这般失望地摇头叹息，又默默的离开。 武毅的伙伴们难受，桑文馨就更是难受。虽然瘦骨大师一句话撇清了她动手的嫌疑，可武毅出事始终脱不了她的干系。而她每次前来武毅的伙伴们眼神中都带着别样的眼光，令她无比自责和愧疚。即使她想上前去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语，也始终鼓不起内心的勇气。 或许是为了一种安慰，一种补偿，家主奥卓伦已特别恩许全体力士厮徒们都到伙房里用餐，而不用再在训练场边那简陋的四面透风的饭棚里随便对付了。私下里，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因为武毅，是他为奥卓家新建的酒坊开始创造效益，而奥卓伦曾经答应过武毅两个条件，其中一条便是改善训练场的伙食和住宿条件。现在一酿千斤五谷神酿所售的钱虽还未送回庄园，但先改善一下伙食条件，却是奥卓伦能够做到的。 三天来，门里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和声音传出。听着路过力士们的叹息声，八名少年都死死地盯着药房门：门啊门，怎么还不开啊？武毅啊武毅，你到底是死还是活啊？ …… 此时的武毅正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平躺在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中。 柔若无骨的自己彷佛一团空气，无需任何外力，就能浮在海面上，随着柔柔的波浪一起一伏，而天地间一片沉寂，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自己的状态，就好像一名仍在母亲腹中的胎儿，无忧无虑、无烦无恼，不急不躁、不焦不虑，只需要躺着，只是躺着，没有欲望，就没有压力，就不会有人生的痛苦，就这么躺着就行了。海水象无数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肌肤，一下一下，带走了所有的疲惫，留下了全部的温柔，弄得自己心头一阵又一阵无比舒服的痒痒。 就这样枕着手，毫无挂牵地躺在海面上，望着广袤的蓝天。 而在那蓝蓝的天幕上，不断回放着一切令自己感到愉悦的画面：每一次和苦寻到手的珍贵文物的亲密接触；每一次将未尝过的美酒滴入口中；每一次和美女下属完成任务后的热情相拥；那唯一一次和一号首长的伟大握手；每一次和师傅霍哲捉杯对饮的相视一笑……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甜蜜，那么的美好。 武毅从未有过如此美好而甜蜜的感觉，因为即使前世的他进过无数次澡堂，也从未泡过如此伟大的高汤——“润骨养脉汤”！ 而他现在还能幸福地吊着一口气，拥有当下那么美好的感觉，全都是靠了瘦骨那一颗本来留给自己保命用的“镇魂丹”，和瘦骨那一身深不可测的木属罡气。 当世丹药一般分八个“阶”每阶上中下三“品”，那“镇魂丹”，根本没人知道该划于哪个阶，因为“八阶上品”都肯定不够，因为它根本就是连瘦骨大师自己都炼不出来的上古传世稀有的神药！ 归根结底，如果是在前世遇见如此厉害的走火入魔必死无疑的武毅，这次没有死，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遇到了瘦骨。 不过前世的武毅，可从来没有走火入魔过。 所以到底是应该痛恨这个世界，还是感激这个世界，这是个复杂的哲学问题。 此刻“躺在海上”无比幸福的武毅，心里一爽，就选择了后者。 看来即使是再一次经历了大劫的他，只要留下了一口气来，就依旧乐观和阳光。 早在三天前，服下“镇魂丹”半个时辰后，武毅的神识就慢慢的归了位，或者说意识和体征就开始缓慢地复苏。虽然全身上下还动弹不了一分，连眼皮都不能睁开，但他的听觉已恢复到常人的三分之一。虽然未“死”之前他的听觉灵敏度已是常人的几十上百倍，这样的恢复似乎显得太过可怜，可对现在“虽死犹生”的他，偶尔能听到瘦骨和肥婶的一些对话，已让他心里乐开了花。 三天前，他听见肥婶守在自己身边咿咿唔唔的哭泣，瘦骨温柔地说： “小肥，你别哭啦，你这样哭得老夫我好心疼……唉……以老夫我目力之所及，此子一生至少有三劫，上次莽飙伤他算是一劫，有我在轻松地渡过了，而这一次却如此严重，一定也算一劫……或许这都是他命中注定逃不过的劫难……此子这次的内伤非常古怪，是老夫我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形，很多他体内的状况连老夫我都拿捏不定，只希望老夫这一次穷尽外力，能助他平安度过此次大劫……只要他今天不死，存活下去的希望就很大了……”瘦骨那干锅巴烟灰嗓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可爱。 肥婶：“呜呜呜……阿骨哥，即使我谁都不信，我也会永远相信你……你肯把自己保命用的丹药给这孩子吃，用尽全身木属罡气护住他的经脉，还耗尽心力调制了这汤，我就相信，这孩子这次一定能挺过去……呜呜呜，我可怜的小乌伊啊，你的命可真是苦啊……”肥婶那嗲入骨髓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的动人，那么的温暖。 两天前，武毅又听见瘦骨说： “已经过了一天啦！这小子真是天生异体，经此大难却仍能有一口气在！小肥，你放宽心些，老夫现在对他的康复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死是死不掉了，就盼着他别成为一具‘活躺尸’啊……嗳，嗳……小肥你别又哭了啊！你看，老夫又在这‘润骨养脉汤’中加了两枚四品水属性罡丹，又加了四味四份五阶上品辅药，为了这小子，老夫这一次可是毫无保留掏了箱底，你可别说老夫我不尽心啊，我亲爱的小肥……” “活躺尸”，多半就是植物人吧？ 瘦骨大师啊，你应该对我有信心的嘛。让我武毅去作“活躺尸”，还不如去作“活跳尸”呢。 昨天，武毅又听见瘦骨说： “小肥，你看这小子的脸色已逐渐开始红润，体内气血也逐渐开始充盈，说明老夫的这千古绝方‘润骨养脉汤’对他很有作用，你就别担心了啦……” 其实瘦骨说的那“脸色已逐渐开始红润”，旁人从武毅那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还真看不出来。高人就是高人。 肥婶：“阿骨哥，真是辛苦你啦，看你这一头一脸的汗，来，我帮你擦擦吧……” 瘦骨：“哎，只要你能高兴起来，老夫我累死了又何妨呢……记着我们的约定：一世花开花败，一生君去君来……” 肥婶：“阿骨哥……” 瘦骨：“小肥……” 然后又传来两人慢慢一起走到房内一角的声音，稍后又传来两人一同吟诗的声音：“昨夕花败君已去，今朝花开君未还。花开花败一岁岁，往生花前等万年……” 武毅想笑，可是嘴角根本就动弹不了一分。 今天，现在。 武毅正“躺在海中”，突然甜蜜的梦被惊醒，因为又听见了瘦骨的声音：“小肥，此子实非凡品！老夫这一桶‘润骨养脉汤’的药力，原本需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吸引完毕，可老夫看现在的情形，他吸收起来的速度却是常人的三倍以上！如此看来，老夫需往‘恒月森林’再走一遭，弄点药回来了……” 其实如果武毅能睁眼看见瘦骨的脸，他就会看见瘦骨尽力安慰肥婶的同时、眼神里那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然后他就会明白自己目前的状况仍是多么的危急。 全身经脉几乎尽毁、粉身碎骨的武毅，虽然瘦骨用灵药、灵汤及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力帮他吊着一口气，但用“命悬一线”来形容仍是毫不夸张。 他仍然站在死亡的悬崖边，随时一阵风就能把他吹下悬崖。 而瘦骨说得如此轻松，只是不想肥婶继续担心。真正的事实是瘦骨之所以决心再赴“恒月森林”，也是为了奔赴森林的最深处，去找寻更高等级的灵药主材。此去即使是对于高不可测的瘦骨来说，也必是一场又难又险之行。 肥婶：“阿骨哥你走了，那小乌伊怎么办？” 瘦骨：“小肥你无需担心，此子现在已绝对无性命之虞，这汤水的药力也还能支撑十天左右，我叫他们帮你一起照看好他即可，我会快去快回的……” 瘦骨话里的“绝无性命之虞”，听起来语气坚定，其实他自己内心的把握不足三分。他必须用这样的语气，既给肥婶信心，也给自己这名医者以信心…… 肥婶：“如此说来，这门可以开了？” 瘦骨：“正是如此！” …… 门外八名少年正死死地盯着药房门，心想门啊门，怎么还不开啊？武毅啊武毅，你到底是死还是活啊？药房门就吱溜一声被拉开了来！ 八名少年触电一般跳了起来，却又全都怔立原地不敢上前，只眼巴巴地盯着站在门口的瘦骨大师和厨娘肥婶，谁也不敢率先开口问出那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语：武毅是生是死？如果是生，是不是要当一辈子的“活躺尸”？ 大家都怕答案，最终是自己无法接受的那一个。 直到瘦骨和肥婶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八名少年才猛地窜了上去把两人团团围住！ 瘦骨嘎嘎一笑：“老夫说过，只要抬进了这间屋子，无论是谁，都由不得他想死就死！崽子们，武毅是已绝对死不了啦，目前来看恢复情况也非常良好，老夫可能会出门一趟，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你们好好协助肥婶，照顾好武毅！” 听见瘦骨大师传出的喜讯，八名少年团团抱着瘦骨和肥婶，喜极而泣，竟又带得肥婶也跟着大家一起呜呜的哭泣起来。 躺在屋里木桶中的武毅听见了大家的哭声，他也想哭，可是眼皮眼珠甚至泪腺都动弹不了一分。 稍后牛六径直走到那碗自己没动过的窝头稀粥旁，一口就喝光了稀粥，一个窝头也直接扔进了粗大的牛黄喉里，还对着巴里图含糊地高喊：“巴里图，俺饿！再给俺拿些来！” 看着终于肯吃饭的牛六，另外七名少年一边哭得更厉害却又忍不住想笑，不过大家再也顾不得憨憨的他，全都向着药房里的木桶狂扑而去…… “我的好兄弟，你还活着！太好啦……” “乌伊哥哥，你可吓死雅芯儿了……” “大哥，要是你死了，童大童小以后可怎么活？” “武毅，我们的好武毅，我们来看你啦……” （今天二合一，就这一章了。拜求收藏和推荐票，给菜刀一点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