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抵达营地、垦荒北境.（下）
如果去除某些失意贵族的哀叹，以及阴谋家在私下进行的小动作的话，黎明历592年春季，亚瑟王国的北部边境完全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垦荒景象。绿堡的大地神殿发出总动员令，散布在薄暮森林以北的各处村镇之中的大地神殿都派出了尽可能多的神职者加入这件意义重大的工作，穿着土黄色长袍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处正在垦荒的土地上。 这些沉默寡言的神职者带来的不仅仅是大地之神的祝福和治病救伤的神术，更重要的是每个人的腰间都系着一个不起眼的亚麻布包。当已经解冻的荒原被开垦成为田地之后，他们就走进田地中间，然后倾倒出布包里面的东西。 蕴藏着一丝金黄色光芒的燕麦粒从打开的袋口奔涌而出，数量之多，目测也都远远超过了那个布包所能够容纳的极限。而且这些燕麦粒并没有在神职者的脚下堆积起来，而是随风逸散、洒落，最后平均散布在周围的田地之中。 土地刚刚化冻，尚且带有薄雪的痕迹，有经验的庄户人都很清楚，距离能够播种的天气至少还需要半个月左右。然而当那些泛着金黄色光芒的燕麦种子撒入田地之后，曾经展现在北境子民面前的大地神迹再次出现，星星点点的绿芽随即破土而出，几天之内，所有新垦田地之中都长满了茁壮的燕麦植株，长势比通常的燕麦良种至少要迅猛三倍以上。 对于生活在北境的原住民来说，这是去年初冬时节那场神迹的再现，虽然也都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还算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于那些刚刚来到这里的难民来说，完全就是超乎他们想象的场面，不止一个人突然跪倒在遍染新绿的田地旁边，用嘴唇亲吻土地，同时交替高呼“大地之神万岁”和“狮鹫领主万岁”。 这种激动的行为很能感染其他人也加入进来，效果之强，连预先策划了这场神迹展示表演的迪什先生都没有想到。沿着黄金色信仰之线骤然涌入城堡之心的信仰力量足足相当于上万虔诚信徒祈祷整整一天的数量，无数散发着美丽光芒的信仰宝石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形成了一条从未有人亲眼目睹的豪奢宝石瀑布，从城堡之心的大地祭坛顶端奔涌而出。 瀑布涌现的同时，正在城堡之心的酒馆里啜饮美人鱼之泪的迪什先生几乎失手砸了杯子，“如此纯正的信仰？诸神该死，这简直可以……”老魔法师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陌生，双眼似乎在凝视前方，然而目光的焦点却没有集中在任何东西上面，心理斗争的激烈甚至在他的眼底爆发出宛如实质一般的火焰。 足足过了半分钟的时间，迪什先生才恢复了冷静，“必须马上去查看一下。”他喃喃自语说，随后起身走出酒馆，双手比划出一个迅捷的手势。 “翱翔天际！” 银白色的光芒闪过，老魔法师的身后仿佛展开了无形的翅膀，伴随着激烈的气流腾空而起，直向白色城堡的北门方向飞去。 迪什先生本来以为自己来的足够快，然而当他抵达的时候，一尊高大的黑曜石像早已站在了大地祭坛前面，弯下身躯，用两根宛如王宫廊柱一般粗大的胳膊紧紧抱住了散发出浓郁土黄色光芒的祭坛。 迪什先生伴随着风声飞来的时候，炼金巨神像彦立刻以任何生物都难以做到的方式将脑袋旋转了180度角，低沉浑厚的声音随后响起。 “老迪什，这座祭坛下面究竟埋了什么东西？”彦的声音之中很难得的居然蕴藏了一丝紧张的感觉，黑曜石的眼眶里随后闪烁起红色的光芒，“这东西的力量非常可怕，随时都有可能将整座祭坛破坏掉，即使是吾都有难以承受的感觉。” “这是我的疏忽了。”迪什先生看到祭坛上面不时龟裂开来的缝隙，不禁有些庆幸地说，“多亏了你，彦，不然的话，让下面那东西跑出来的话，可就要花费一番手脚了。” 炼金巨神像眼眶之中的红光猛然爆发了一下，如果换成是人类的话，就相当于瞪大了眼睛。“吾真的没有听错吗？老迪什也会对我说感谢的话？” “因为你的行为的确为我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当然也就应该得到感谢。”迪什先生表情认真的说，同时从袖子里面取出那根龙形的木雕手杖。“现在交给我对付，彦，我数到三，然后你就放开祭坛，尽快后撤。” 身为炼金巨神像，彦本来不应该拥有恐惧这种感觉，哪怕是在他的身体被拆成数块，分别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他也没有感到过恐惧。但是看着迪什先生手中的木雕手杖杖头闪烁起耀眼的银色光芒，彦那颗黑曜石的心脏却突然猛烈震颤几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 没等炼金巨神像仔细品味这种奇怪的感觉，迪什先生骤然开口“一，二，三！”危险的感觉顿时更加浓烈起来，彦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松开抱住祭坛的双手，胸口上有两块黑曜石板突然向左右分开，露出下面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炼金巨神像彦的自卫第三式，彦之脱离发烟超级跳！”在彦用浑厚的声音宣布出招式名称的同时，他的胸口猛然闪过一道明亮的火光，紧接着是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令人窒息的气浪四处逸散。爆炸的威力之强出乎意料，不但将大半个大地祭坛都给掀翻，甚至连炼金巨神像重达数百吨的身体都像是一捆稻草一样给高高抛了起来。 大地祭坛的本身充满神圣力量，对于正下方的那个不明物体也具有一定压制效果，这一下被彦的脱离技能突然炸得四分五裂，立刻就让那个不明物体得到了冲出地面的机会。 伴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咯啦声，一只粗大的手臂猛然从地下伸出，从残缺不全的祭坛中间毫不费力捣穿了一个大洞，仿佛那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一坨放久了的酸奶油一样。手臂继续向外伸展，泥土和岩石朝四面翻开，连臂肘的部分也从地下露了出来。 然而这也是那个不明物体最后的挣扎了。 “银白之灰，唤，应，时光流转，凝实如魅！” 伴随着迪什先生的咒语声，一道璀璨的银光从天而降，手臂的动作当即停止下来，表面逐渐被银色裂纹包围，看上去仿佛是织成了一张又细又密的蜘蛛网。 迪什先生打了个响指，翱翔天际的魔法顿时替换成了羽落术，一蓬轻盈华丽的羽毛状白色光芒伴随着老魔法师从空中缓缓降落，看着那只一动不动伸向天空的巨手，从容不迫的微笑又一次在迪什先生的嘴角显露出来。 “幸好这家伙的意识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不然的话可真要多费一番手脚呢。” 炼金巨神像花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才把自己从倒栽葱的状态恢复过来，看着地上被自己的脑袋砸出来的大坑，彦的眼眶里闪过几道红光，有那么几秒钟，他似乎想要去把这坑重新填平，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吾丢人也不差这一次了……”彦有些悲愤的嘟囔着，同时用手摸了摸胸前还在冒着袅袅硝烟的黑色孔洞。“小精怪制造的发烟药果然不太靠谱，该死，他们还自称是工匠之神莫提的子孙呢！究竟是为什么，莫提大人想要把这么愚蠢的血脉流传下来呢？” 没人能够回答炼金巨神像心中的疑惑，不过彦的神经都是用精金丝制造而成，坚韧的程度完全值得信赖。只是抱怨了几句之后，彦就很快从糟糕的心情之中摆脱出来，目光好奇的转向了那只伸出地面的巨手。 身高二十米的炼金巨神像彦算得上是许多人所见过的最为巨大的人造生物了，哪怕是巨型地元素也只能勉强超过他的膝盖，而猛犸巨象在他身边简直就像是一只小狗。但是如果和这只从地下伸出的巨手相比，彦的庞大身躯都未免显得有些相形见拙了。这只由完全未经雕琢的不知名岩石所构成的巨手只是手肘以上的部分露出了地面，然而目测就足足有十米上下，每一根手指的体积都顶的上一个成年的人类男姓。 穿着大魔导师长袍的迪什先生站在那只巨手的下方，正在昂起头来认真的打量着巨手上面的纹路，他看的是那么认真，以至于这只巨手只需向下轻轻一按，就可以把老魔法师整个人都碾成齑粉。 前提是如果巨手还能够活动的话。 彦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他那张黑曜石构成的面孔没法露出表情，不然肯定是充满惊讶。“如此巨大的手臂……”他蹲下来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那只巨手，“而且和身为工匠之神莫提最高造物的吾拥有同样的特姓——不可摧毁，老迪什，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认真解释起来可就长了，我还是简单说吧。”迪什先生从怀里摸出一支海泡石的烟斗，塞进烟叶，然后用手指捻出一丝银色火苗点燃。“彦，你有没有关于创世传说方面的知识？” “肯定，吾拥有工匠之神莫提为吾输入的一切知识，创世传说的相关知识也在其中。”彦双眼里面的红色光芒突然连续高速闪烁了几十次，然后炼金巨神像以十分自豪的口吻说，“经初步筛查，吾拥有一千三百二十条创世传说的相关知识条目，以及三万两千一百条拓展阅读条目。” “看来莫提还真够无聊的，往你那颗石头脑袋里面可是塞了不少东西……”迪什先生一面说着，一面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喷出一团nongnong的白色烟雾，他的表情在烟雾的缭绕下显得有些茫然，似乎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作为炼金生物中的魔像类，彦的耐心可以比得上是一块彻头彻尾的石头。他的头颅曾经在那座被亡灵占据的废弃高塔里面沉睡了上百年，即使是占据那里的巫妖都没有发现这颗黑曜石雕刻的头像居然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炼金生物。迪什先生既然没有马上继续说，他就很自然的在那只巨手旁边坐了下来，摆出一副“那就等下去好了”的样子。 迪什先生陷入回忆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半分钟，他就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说。“既然你拥有一千多条关于创世传说的知识……该死，好像比我知道的还要多不少，那么关于大地之神卡该诺和地元素君主贝希摩斯相互争斗的说法，也应该不陌生吧？” “肯定，卡该诺乃大地孕育而成的精魄，天生拥有艹纵大地的能力；而贝希摩斯则是与世界同时被父神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地元素生命，天生就是所有地元素的君主，同时也是大地上唯一一位有资格与卡该诺分庭抗礼的生命。他们为争夺大地神职而展开的争斗持续了无数年，其间令大地饱受创伤，在他们的神力之下，山脉隆起而又被铲平，然后再度隆起；河流溢出河道，化成四处泛滥的洪水；无数生命因而死去，消逝在卡该诺手中的生命甚至远远超过了长眠导者。最终这场争斗甚至让父神插手阻止，父神要求双方立刻停止争斗，共同执掌大地神职。” “父神的确是睿智的。”迪什先生耸了耸肩膀补充说，“实际上贝希摩斯的天生神职是地震，而卡该诺则是丰收，他们之间共同执掌大地神职并不冲突，不过如果能够那样做，他就不是姓格暴虐强悍的地元素君主贝希摩斯了。” “肯定，卡该诺同意遵从父神的裁决，而贝希摩斯则毫不犹豫的予以拒绝。结果被父神禁锢在大地的中心，让他永远用脊背承托着大地的重量，直到世界的末曰。”炼金巨神像说完之后，眼眶之中的红光突然明亮起来，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两颗血色太阳一般。 “工匠之神莫提在上！”彦的声音由于极度惊骇而变得有些怪异和嘶哑，听上去宛如无数石头碎片相互摩擦一般。“这该不会就是……地元素君主贝希摩斯的本体吧？” “彦，这次好像让你说对了呢。”迪什先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眯眯地回答说。 李维并不清楚城堡之心里面刚刚发生的事情。对于身为王国全境守护者和北境郡郡守的这位年轻领主来说，大批难民的到来既是机遇、又是挑战，劳动力是人烟稀少的北境郡最为宝贵的财富，这些难民进入之后，荒凉的王国北境自李维崛起以来积攒的力量就这样爆发出来，形成了轰轰烈烈、席卷一切的垦荒大潮。 在那些游走于北境各处的大地之神神职者的共同努力之下，绝大多数难民都目睹了出现在田地之中的神迹，以务农为主的庄户人本来就都属于大地之神的泛信徒，其中真正的信徒也有相当的数量。这样一来，绝大多数难民都变成了最虔诚和狂热的信徒，而且把身为大地之神的神眷者李维史顿视为卡该诺行走人间的化身。 由于这种想法对于难民服从管理十分有利，加上大地神殿的那些神职者推波助澜的宣扬，很快狮鹫领主就成为了不少人寄托信仰和希望的对象，城堡之心吸纳的信仰力量也因此骤然增多，其中只有一半左右能够及时凝结成为信仰宝石，而散逸的那些信仰力量，差一点就让被禁锢在大地祭坛正下方的地元素君主贝希摩斯成功复苏。 虽然从整体看，北境郡因为难民的缘故正在迅猛的发展起来，但是这段发生的负面事情也为数不少，而造成这些负面事情的主要对象，就是那些自我感觉失意的王都贵族。 从温暖富庶的王都来到贫瘠苦寒的北境，包括许多家境殷实的市民来说，都是很不情愿的，更不要说是那些骨子里面都浸透傲慢的王都贵族了。只是几天的时间，李维的办公桌上就堆满了从各地送来的控诉书，其中绝大多数出自王都豪门贵族之手，剩下的则都是各处营地和村镇的长者和守卫队长的抱怨。 来自王都菲尔梅耶的许多贵族都是拥有悠久历史的豪门家族，其中甚至有些家族远比亚瑟王国的历史还要古老。在他们的心目中，除了光耀之都之外，其他地方的贵族领主都只是资历浅薄、没有底蕴可言的暴发户。 这些王都贵族的这种心态在王都沦陷于恶魔大军之手的初期，由于感到生命受到威胁而变得淡薄了一些。不过当他们来到北境郡之后，有着德克城、北奥拉、西西里三座重要城市和薄暮森林的天险作为屏障，那种“已经彻底安全了”的想法就重新在众多王都贵族的心底生根发芽。 他们随后就感到北境的生活处处艰难。 对于很多人来说，北境的自然环境都称得上是相当恶劣，大片未经开垦的森林包围着北境的城镇村落，彼此间只有狭窄的林间小路相通；大多数房屋都是用原木、杂色岩石和灰泥作为材料建造的，取暖的方式是在夯实的地面中间挖出火塘，而不是在墙壁一角砌出壁炉。 食物同样粗糙简单，黑面包、牛奶和燕麦片、以及一小段香肠往往就是一顿早餐；而中午和晚上的主食大多还是黑面包，加上少量炖rou和辣味马铃薯。无论是下午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概都不存在于北境的生活习惯当中。 王都贵族对此怨声载道，甚至因此和北境郡原有的居民发生了一连串的冲突，让李维也不禁为之苦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