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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章 张珪的jian计

    淮扬大地,本是华夏文明开拓已久的农耕地区,上承河洛中原腹心,下继江南天下粮仓,自古以来向称繁盛,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三十六座管弦楼、七十二条花柳巷,“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便是天上人间。

    可自从百余年前金兵南侵,这座淮左名都在大诗人姜夔笔下就成了“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凄凉景象,其后好不容易渐渐聚集人烟、商旅往来,到伯颜南征灭宋之战,又在此和誓死不降的李庭芝连番大战,蒙元铁蹄践踏淮扬大地,血腥屠杀使人烟辐辏的淮扬一带变成了赤地千里,居住着百姓的村庄集镇变成了累累荒丘座座孤坟,阡陌纵横的农田则成片荒芜,野草丛生,狐狸豺狼出没其间,真个满目疮痍。

    现在,这里又从凄清荒芜变得人声鼎沸,只不过来来往往的不是手持锄犁辛勤劳作的农夫,而是跨骏马、挽强弓的异族武士,他们高声欢笑,在昔日的农田中纵马驰骋,脸上带着征服者的高傲表情,向田间地头的农夫们肆无忌惮的炫耀着武力——张珪的蒙古、契丹、党项、女真、回鹘各族三十万大军齐聚于此,二十万探马赤军、十万拱卫京畿的蒙古精锐,还有破天荒的一万五千怯薛武士,在扬州、真州、泰州一线连营百里,简直是兵山人海,大有投鞭断流之势。

    “灭了南蛮子,咱们就是蒙古人了!”女真人蒲察合安用小块砾石仔细打磨着狼牙棒上的尖钉,这种沉重的武器,曾经是南蛮子的梦魇,蒲察合安还记得那令女真武士意气飞扬的南朝民歌:“他有金兀术,咱有韩侂胄,他有狼牙棒,咱有天灵盖”——面对大金武士骑马冲刺挟万钧之力狠狠砸下的狼牙棒,走投无路的汉人百姓只能用自己的天灵盖来抵挡!

    不管是完颜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还是海陵王“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大金帝国昔日的赫赫兵威总是令蒲察合安陶醉,他常常想:如果在那时候,自己不弄个猛安勃极烈,也得做个谋克勃极烈吧?

    契丹人萧达狸翻身下马,把.自己的百炼点钢枪靠到大树桩子上,看看女真武士把狼牙棒上的钢钉磨得根根雪亮,不由好奇道:“蒲察合安兄弟,借你的狼牙棒给俺瞧瞧!”

    蒲察合安咧开大嘴和善的笑了.笑,毫不犹豫的把随身兵器递给了萧达狸,后者用大拇指试着尖钉的锋利程度,不时出啧啧的赞叹。

    若是百余年前,女真和契丹是.不共戴天、至死方休的死敌,契丹人的辽朝,便是被女真人的金朝所灭,两族血海深仇甚至到了成吉思汗的年代都还没有化解,契丹人耶律楚才投入成吉思汗帐下成为蒙古帝国的丞相,据传就是为了灭亡金朝,报当年女真人覆灭大辽的世仇。

    可现在不同了,大元皇帝下诏令,只要在战场上.立功受奖,凭斩记功就能从“南人”升作“汉人”,“汉人”升作“色目人”,直到成为“蒙古人”,带着做大元朝第一等人的希冀,带着到富庶江南烧杀yin虐的渴望,各族武士彻底抛下昔日的仇怨,团结到大元朝的苏录定战旗之下,至死方休的仇敌竟然变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将狼牙棒拿在手中挥舞两下,萧达狸悻悻的将它.递回蒲察合安手中,“这兵器果然势大力沉,马上挥击势不可挡!怪不得咱们当年以‘镔铁’为号的大辽,打不过你们以黄金为号的大金。”

    “萧兄弟、蒲察兄弟,不管大金还是大辽、回鹘,或者.我们祖先建立的大夏,现在都成为了蒙古大汗的子民,而且以诸位的武勇,必定能在征汉之战中立下功勋,**递升,将来大家自然都成了蒙古人!”

    萧达狸和蒲察.合安同时回头,无声无息来到两位武士身后的,是一位党项鹞子中的佼佼者细封步濑,整个百人队中,也唯有这位身手轻捷如猿猴的党项鹞子,能不惊动各有一番绝招的武士们,悄悄潜到他们身后。

    蒲察合安哈哈大笑着拍拍细封步濑的肩膀,巨大的力道让党项鹞子好一阵呲牙咧嘴:“对,咱们必定能击败南蛮子,到时候什么党项、契丹、女真,统统都不要了,咱们一块做大元朝的头等蒙古人!”

    辽朝覆灭已久,萧达狸的锐气远不如两位同伴,他想了想,犹豫着问道:“就连长生天庇佑的伯颜丞相,和他手下八个蒙古万人队都折在了南边,谁知道咱们这仗打得顺不顺?这滔滔长江却不好渡过去呀!”

    蒲察合安闻言也是面色一滞,他想了几十年前,手提八十万大军,投鞭断流的海陵王完颜亮,便是在采石遇到了那位南朝书生将军虞允文,一战兵败,连帝位都丢了……

    “不会,我们不会败!”细封步濑坚定的说:“伯颜丞相只是中了南蛮子的jian计,若是面对面的交手,绝对不会失败。而我们的张珪元帅,已和南蛮子多次交手,深知他们的阴谋诡计,又身兼御赐金刀九拔都和伯颜丞相两家的兵法,决不会再次中计的!

    而且,我们这次没有脓包软蛋、帮倒忙的新附军,也不是八万蒙古军,而是整整三十万大军,各族最英勇的战士!”

    对,三十多万从各族挑选出的精锐战士,集中了蒙古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还有号称永远无敌的整支怯薛军团!就算征服整个世界,都已绰绰有余!

    “细封兄弟说得好!”蒲察合安兴奋的挥舞着狼牙棒,带起一阵阵凛冽的风声,正巧有个挑着秸秆的汉人农夫低着头从官道上走过,蒲察合安怪叫一声,狼牙棒就呼啸着向他头顶落下!

    “蒲察兄弟不可!”细封步濑和萧达狸同时惊叫,淮扬之地久经战火,农夫少而土地荒芜,这三十万大军齐聚与此,人吃马嚼所费不少,除了朝廷从各地转运接济,还要靠本地征募粮草,杀光了农夫,哪儿去找秋粮?征南都元帅张珪可是下了严令,凡在江北杀人劫财者一律军法从事!

    “哈哈哈!”蒲察合安长笑着手腕一抖,狼牙棒就变了个方向,闪着寒光的钢钉在农夫眼皮子底下擦了过去,再偏得一两寸就要撕下大块rou了!

    可怜的农夫吓得面色苍白如纸,全身筛糠也似的抖起来,蒲察合安大笑道:“便是这等懦弱无能的南蛮子,咱们一个可以打他百十个!此战必胜!”

    萧达狸和细封步濑松了口气,恶狠狠的看着汉人农夫,“都元帅只说江北不许杀人,待渡江之后,咱们就大开杀戒,杀他个血流成河!”

    党项鹞子、契丹勇士和女真武士同时放声大笑,浑不在意四周农田中弯腰劳作的农夫,是用怎样仇恨的眼神,盯着这群侵入自己家园的强盗……

    扬州城外的中军大帐,平南副都元帅阿里海牙正拿着份大都方面来的急报,声音中略略带着点焦虑:“都元帅,汗八里已第三次来站赤急报,问咱们什么时候开战了。这三十万大军堆在淮扬,人吃马嚼所费不少,北方素来贫瘠,粮食供应很紧呐!我看大汗就算再信任咱们,只怕也架不住中书省卢世荣整天叫苦啊。”

    的确,南征的第一个月,大都方面简直不闻不问,只有军中报往大都的军情,没有大都往军中的命令,第二个月,终于有了忽必烈向前线来的慰问圣旨,和随圣旨而来的御酒,到第三个月上,月初一道圣旨,月末又是一道,虽然八思巴蒙古文写成的圣旨上仍旧一派温言勉励的词句,但任何人都知道朝廷亟盼胜利的心态。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世叔了。”因为阿里海牙和张弘范平辈论交,张珪在只有二人独处的时候,总是称阿里海牙为世叔。

    瞒着我这个副都元帅?回鹘人有些儿不满,但他知道这位世侄绝非故弄玄虚之人,便沉下心听他解释。

    张珪指着地图侃侃而谈:“咱们在水上没有任何优势,这滔滔长江不单是南朝的万里长城,还是他们用船运兵的通衢大道,就算咱们不计损失强行渡江,汉军也能乘船快赶到咱们附近,和炮船配合水陆夹击,咱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阿里海牙不得不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以灭宋大功臣的身份在广州湾治水军,却被大汉海军封锁在珠江口内始终不得出海,最后广州一战根本就是狼狈逃窜,则大汉帝国海军威力如何,自然心有戚戚焉。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刻,阿里海牙甚至常常自问:被大汉海军自始至终封在珠江口不得出战,数年中无所作为,究竟是失去了许多次沙场征战建立功勋的机会,还是避免了兵败身死,如张弘范、李恒那样的结局?

    张珪的话音,将阿里海牙从回忆拉回现实,这位身兼两家之长的都元帅指着临安以东不算太远的地方,“这里,浙西山区,曾经是方腊反宋的根据地,至今仍有魔教余部,而两浙、江西、八闽、广南之地,吃菜事魔者不知凡几!”

    一瞬间,阿里海牙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他明白了张珪这么几个月,是在等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这个机会,能一举将大汉帝国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珪的声音依旧平淡无奇,仿佛那位岩石般坚硬的伯颜丞相,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灼人的火焰,好像他那位御赐金刀九拔都的父亲:“黄巾、赤眉,以草莽而席卷天下,昔日的方腊,亦能动摇故宋江南半壁。魔教在江南传教已二百年,方腊余党遍布两广八闽、荆湖两浙,一旦动,必定能令汉国天下糜烂不堪,汉军扑灭各地反叛疲于奔命,到时候咱们再兵江南,与浙西魔教南北呼应,则大汉帝国前后受敌,必亡无疑!”

    说罢张珪向阿里海牙一揖到地:“事涉机密,全军除本都元帅麾下死士之外无一得知内情,对世叔有所隐瞒,还请赎罪。”

    “魔教和汉军,南蛮子和南蛮子自相残杀,到时候咱们再从身后给他们包饺子!都元帅妙计,佩服佩服!”阿里海牙也是一揖到地,“彼此皆为朝廷建功立业,都元帅知,便是末将知,何分彼此?”

    中军帐挂着的大幅羊皮纸地图上,魔教方腊洞所在的婺源县被点上了一团浓重的红色,仿佛一片鲜血的海洋,正从那里扩散,向徽州、向临安、向福州,向整个江南蔓延……

    徽州下属休宁县通往婺源的官道两侧,火红色的岩石高达百丈,被流水、风力所风化侵蚀,形成了堡垒状的山峰和峰丛、千姿百态的奇石、石桥和石洞,奇峰插云乱石穿空,正是明显的丹霞地貌。

    官道在群山之间曲折盘绕,时而低伏入谷底,时而高扬上山巅,江南山路虽不若蜀道之难于上青天,但成群结队的挑夫们仍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初秋山间凉风习习,人人却挥汗如雨。

    婺源距离繁华地区并不算远,西面是盛产瓷器的景德镇,东北方向是商贾云积的徽州,便是离宋、汉两朝都城临安也算不上太远,可是此地群山环绕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盘山官道上往来行人不多,惟有从景德镇挑瓷器去徽州的挑夫、马帮往来行走。

    白虎头,是官道上最为险要之处,水滴石穿绳锯木断,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竟然被挑夫们长年累月踩出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挑夫徐大牛正担着草绳包裹的两担瓷碗慢慢往上走去,只见他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根根青筋暴起,牙关紧咬两腮鼓胀,显然是用尽了全力。

    妻儿老小的口中食、身上衣,都要靠一滴滴的汗水来换取呵,华夏子民从不像蛮族强盗那样不劳而获!徐大牛努力的走着,勤劳而又坦然的劳作。

    忽然,他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一滑,身子再也保持不了平衡,连人带担子四仰八叉的往后便倒,偏偏身后便是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