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到从前
苏晋深吸一口气,微笑着道:“旁人都说你狂傲不法,要朕治你抗命之罪,但朕绝不会这样做!” “罪臣一失足成千古恨,万万没想到皇上御驾亲征,还遭贼子暗算,这一切都是臣的不是,恳请皇上按律降罪!” “朕不会忘记,在朕穷途末路之时,是你襄助朕夺得如今的天下,朕信赖你,如同手足。朕也知道,你只是有所求,而绝非有反意。现在仗还没打完,朕还要指望你。” 韩执立刻道:“臣有三万重骑兵,大破敌军绝非难事,臣在此立誓,三日之内必退敌,如有延误,甘当军法!” “朕相信你的能力,你去取纸笔来。” 韩执取来奉上,不免劝道:“皇上龙体欠佳,有什么晚些……”却见苏晋提笔疾书道:“固温王韩执于国有定鼎之功,于朕为身之肱骨,除大逆外,着免死两次,子孙同待,固温部族,与国同休,钦此!” 苏晋写完这些已极为疲累,又坚持道:“把它交给丞相,盖上玉玺,照样制成铁券。” 韩执本是见惯帝王心术,此刻心中依然免不了惊涛骇浪,感动至极,挺直了身子,双肩微颤,眼含热泪道:“皇上……” 蒋戴听闻此事,不禁叹道:“如此危急时刻,皇上片语之间,使联盟双方同心同德,真乃一代明君。” 此时林丰年也在身旁,不禁舒了一口气道:“说真的,我还真怕皇上听了臣子们的主流意见,一怒之下治罪韩执,如此,恐怕天下狼烟又起。” 蒋戴面色十分激动道:“是啊!皇上非但没对他论罪,反而让他获此圣恩,又镇又抚,恩威并施,这作用真是妙不可言,不但能顺利击退敌军,连往后也后顾无忧了。” “丞相这句后顾无忧和我想到一处去了,这联盟打天下实际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事了,我真怕有朝一日韩执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皇上亲赐铁券殊宠,又让咱们大张旗鼓的执行,韩执就算以后真有反意,也怕为天下人诟病啊,这真是一石二鸟啊。”说罢笑呵呵转身道:“好了好了,韩侯还有事找我,我先去忙了。” 秦筝并不言语,只坐在一旁静静的抚着杯身,景泰不禁低声道:“军医说了,皇上的伤看似凶险,但绝对没有性命之忧,你别过于担忧了。” 秦筝目光幽幽的闪烁着,道:“你得帮我做件事。” “什么?” “即刻去面见羌王。” 景泰神色陡然一惊,与当下时局联想一番,即刻反应过来,“你担心许渊?” 她点了点头,“羌王既然出兵,一定是司马超许以重利,既然他们已经结盟,司马超又视许渊为叛将,恐怕羌王会将他交出来。” 景泰神色沉重下来,“毕竟有私交,羌王会做得这么绝?” “在他们看来,天下、权利、城池、财富,哪一样都重于私交。” 景泰点了点头,“我即刻出发。” 人刚起身,却见外面亲兵端着一个方木盒子进来,传报道:“禀大都督,司马超送来贺礼,还有书信一封。” 秦筝举杯的手一滞,蒋戴疑惑的接过书信,道:“下去吧。” 他打开书信,片刻后道:“司马超说,中秋将至,特备薄礼贺喜大都督团圆和乐!” 蒋戴端起盒子,颇有些好奇的掀开盒盖,显然身体猛地一震,秦筝察觉有异,上前几步道:“怎么了?” 蒋戴急忙摆了摆手,阻止秦筝向前查看,然而已经来不及,因为他的另外一只手一松,那个木盒子嘭的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从间滚落出来,恰恰滚到了秦筝的脚下,她下意识低下头,透过那沾满凝固血液的凌乱头发,一张脸露了出来,那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那是许渊的人头。 秦筝犹如被雷电击中,脸色刷的雪白,低下身就要去拣,景泰抢了过来,挡在她的前面,秦筝伸手猛地将他一推,同时身子向前一倒,就那么跪了下去,她将那颗头颅抱在胸前,似乎那头颅上的血液还是热的,她感觉到心窝一处热流急涌而上,一股血腥已经漫步在整个肺腑,她吞咽着强忍下去,只双手紧紧的抱着,双眼迷惘的看着地下。 蒋戴虽不明就里,但从未见过秦筝这种脆弱的样子,便冲景泰使了使眼色,两人过来一边一个想将她拉起,秦筝本能的抗拒着,景泰深知她对许渊的感情,劝道:“难道你要让他永远不能瞑目?” 秦筝身子震了一下,蒋戴急忙将那头颅抽了出来,将它放在那个木盒里,秦筝手下一松,只觉憋了许久的那口气一瞬间涌至喉咙,唰的一声吐了出来,眼前一黑向前倒去,幸亏景泰本就一手扶着,当下急忙叫了军医。 自那日之后,秦筝就跪在许渊的陵墓面前,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一动不动。任谁来劝她都恍若未闻。 几近黄昏,天光还算透亮,苏晋缓步而来,侍从道:“皇上,要不要取盏灯来?” “不用,你去吧。” 旁边放着一个小几,上面的饭菜冒着热气,此时并不是军中造饭之时,想必是午饭热了又热,他几步走近,昏暗之中,秦筝背对着她,跪在坟墓面前,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就算十数年来一同长大,也从未见过。 她的呼吸平稳,像羽毛一样轻若未闻。
他低声道:“陪朕去一个地方。” 她双眼低垂,并未回头,喃喃道:“皇上伤势未复,这里寒风入骨……” 此时此刻,皇上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苏晋,他的脸色又青又白,忽然怒道:“行了!朕知道你早就看穿了。” 她不再说话,苏晋叹息一声,弯腰伸出双手将她的身子扳起,因为伤还未好,只疼的轻呼一声,秦筝似有触动,就势缓缓站起,却因为跪得太久,她的身子猛地一晃,他只觉她消瘦的不成样子,双眼塌陷下去,嘴唇干裂脱皮,连那双总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也浑浊起来,他心中狠狠一滞,解下身上披风,为她仔细系上。 苏晋背过身蹲下,熟练的背起她,仿若小时候无比熟悉的情景。他向城内走去,不多时,就到了城中最热闹的夜市,她还是眼神空洞,如同死人一般,他在夜市中缓缓步行,周边人声鼎沸,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他背着她穿梭其中,引来不少目光,他却温柔的笑道:“你看湖上,有许多游船,像不像咱们小时候玩的那种?” 他自顾自的一路说着话,像一个向导一样为她介绍着周边的一切,景泰带着随扈人员跟在几尺之外,不敢太靠近又不敢太远,终于见两人走到街角。 周围安静了一些,苏晋将她放下,过了半响方轻声道:“云儿,你听,有没有听到百姓在院子里炒菜,锅里发出的声音……还有孩子们玩耍欢快的声音……集市上叫卖的声音……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人间最普通的烟火气。” 秦筝嘴角微微一抿。他继续道: “以前的云儿是我见过最有烟火气,最有灵气,最懂得生活的人。我知道……你自小视许渊为亲弟,他小时候最喜欢跟在你后面,奶声奶气的叫你jiejie,我记得有一次,你带他爬树,他从树上掉下来腿摔断了,你听说驴脚可以治腿伤,就去买了一筐的驴脚,许广被你们俩闹的又气又笑,可能就是看你们的渊源颇深,许广才决议收你为徒吧。” 提到熟悉的名字,秦筝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随即而来的是无声的眼泪滑落下来,她再也忍不住,身形摇晃的依墙坐了下去,却只是眼神虚空,半响一动都不动,苏晋心下像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凌迟般,心中一急,将她拢在怀中,不知为何,她忍了那么久的眼泪一瞬间便犹如决堤一般滚滚而下,这半生的荣华、委屈、苦难、颠簸、伤心都聚在了那行行清泪中…… 原来这人世间,还有自己难以割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