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兰交故去(二)
舒窈吃力的自腰间取下那枚香囊,那云下的海棠花已经略微粗旧,连那针线都被磨的起了层层细绒,这是云棠昔日所绣,只是因为针脚混乱,那云与海棠的样子看起来乱作一团,她的手指很无力,只轻轻抓着那香囊,似乎那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她的目光悠远而悲戚,只是看着那香囊,吃力的用手指轻轻拂过那图样。 秦筝只觉全身麻木,不敢轻动,心中情绪犹如决堤一溃千里,眼泪不听使唤的滑落下来,滴在那锦被上晕染开来,她终于忍不住道:“jiejie……我应该早就告诉你……”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舒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许久才安定下来,她定定的看着秦筝,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眼前的容颜变得模糊而又清晰起来,不知人之将死,到底是眼睛模糊了还是心底清透了,她透过眼前这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就像看到了昔日的云棠,那因久病而变得浑浊的眼睛此刻顿时清明起来。 那是她的自小兰交,那一年她脱簪落饰,披甲戎装,一骑绝尘便再也没有回来,自己得知她逝去时的锥心怆痛还历历在目,那十数年的情分,独留自己一个人时时忆起,可她穿过千尺沉珂,越过岁月长河,又一步一步来到了自己身边,结交在相知,骨rou何必亲,自己总是觉得那相依相伴之人就在眼前,原来竟不是幻觉。 她将那辗转千回的情绪慢慢收回,缓缓拉起秦筝的手,叫道:“云meimei……” 秦筝一下子便愣住了。 却听舒窈像看着遥远的虚空之处,缓缓道:“我听人家说……和你白头到老的人不一定是你最爱的那个人,可我相信……我和王爷共同爱着一个人,那种共鸣可以让我们永远生活下去,我愿意和他一起回忆你……一起永远记着你,有时候我想……我能够这样大方并不是因为我深爱王爷,而是因为你。” 秦筝听的朦朦胧胧,抬首将她鬓角的乱发捋好,劝道:“jiejie糊涂了?王爷怎么可能对你没有感情呢?” 舒窈释然的笑了笑,“王爷……他对我很好,很好……但我们却并不亲密,我只记得有一次,是他……在宫里听说了你去世的消息,漫天的大雨,他忽然回过身,紧紧的抱住我,他全身都湿透了,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对我说,云棠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男人,情深至此……纵然你会嫉妒,到最后……谁会忍心让他将心分出一席之地呢?” 秦筝微微发愣,舒窈笑了,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又忽然觉得一切的话都是多余,忽然一阵血气上涌,死神已经不再继续眷顾,紧紧的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微笑着,像小时候那样的微笑,又像是想起什么事,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眼睛似乎含着所有的过去,虚空而悠远,轻轻的如同呢喃:“顾好自己……” 她并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 那是小时候,她们二人在山间放着风筝,大雪小雪下不停,风筝自然飞不起来,两人笑着玩闹,指着远处那巍峨的紫云台,舒窈曾笑,“那是褚京城最高的地方,有一天我们去那里放风筝,一定别有意趣。” 云棠笑嘻嘻的捂着嘴,“jiejie神志不清了?要去紫云台放风筝,除非你要嫁给皇帝老儿。” 舒窈满脸绯红,追着打她,骂她口无遮拦,那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回荡在耳边,那是多久远的事了? 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一天舒窈咯咯的笑声,穿越纷纷扬扬的雪花,穿越檀木上簌簌落下的花叶,从遥远的山间隐隐传来。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那双冰凉的手落了下去……那香囊上已无余温。 她离开了三年,那么多时日,独留她一人…… 从今往后,独自缅怀的人轮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