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前尘难忘
山中长青,山外的世界却纷争不断。 在秦筝的缜密安排下,赵青山于两军对阵的微妙时刻突然暴死,至今没人查出端倪,他这一死,不但让秦筝顺利救出了营妓,更重要的是使得镇北军大乱,兵士们每日都有脱逃的、抢粮的、互殴的、哗变的,刘庶虽耗尽才能,却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振奋士气。万般无奈之下,请求朝廷另派贤将。 还未等京城作出反应,待时而动的韩执亲自率兵与镇北军决战,十日内,铁骑踏过漠南,刘庶匆忙抵抗,然而屡战屡败,终于在六败韩执后,横剑自刎,用自己的尸体血祭了马上要倒下的帅旗。 至此,镇北军一败涂地,韩执兵马一路向南,攻城拔寨势如破竹。 只要发生战乱,邻近城市总有难民涌入,南陵城中也是如此,苏晋又一向爱民,只要和百姓有关的事他都会首要处理,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官衙中处理难民安置的问题。 苏晋一忙起来,就是几日不回府,舒窈便时常与秦筝一起喝茶下棋打发时间,这日天气晴朗,两人便拿了藤椅,坐在廊下,舒窈命人拿了几本书来,笑道:“昨天我特意去了王爷的军营,拿了些书回来,我估计都是你爱看的。” 秦筝会心一笑,翻了翻上面几本,多是些兵书或是游记,她拿了最上头的一本,轻轻翻了几页,一张小笺便滑了出来,那小笺是长条形状,上面草书着“嘉箴”二字,舒窈见状道:“王爷最不喜欢将书折页,所以自己制了许多书签,用起来也方便,这些书签上的字都是他亲自提的。” 秦筝淡淡夸了句:“好字”。神情却有些怔住,只细细盯着那书签瞧,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 舒窈莫名说了句:“其实有这习惯的人不只王爷一个。” 话至此处,秦筝更是一愣,眼波似挡了一层迷雾般,涌动着别样的情绪,却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头看时,见景泰慌慌张张道:“太好了,你们在。”他跑到跟前对着秦筝道:“筝儿!九姑娘来了,你就说我昨夜感染风寒,头痛得很……已经卧床不起了,哎呀,还是说我昨夜酒喝多了,到现在还宿醉未醒吧” 秦筝瞪着他道:“太麻烦了,我不能直接说你死了吗?” 景泰嬉皮笑脸道:“你要这么说一了百了也行,我不管了,随你怎么说,帮我挡住就行。”说完一溜烟似的跑进了东厅。 舒窈不禁笑道:“山中军规森严,九姑娘下山一趟也不容易,景泰到底是对人家有意还是无意?” 秦筝还未说话,见庄九一袭青衣从院子里走了进来,手里还拎了个食盒,见了秦筝和舒窈,忙行了礼。 舒窈道:“一别数日,九姑娘真叫我刮目相看,如果街上相遇,我绝对认不出来,你就是当日在山洞中见到的那人。” 庄九不禁红了红脸,舒窈又道:“拿的食盒是做什么?” 庄九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道:“是我在小厨房为大家做的点心,王妃与秦姑娘不嫌弃的话请尝一尝吧。” 秦筝只扫了一眼,却没有要品尝的意思,只让庄九坐了,有意无意的说道:“这些点心似乎都是景泰爱吃的。” 庄九一下子脸色通红,只嗫嚅道:“我……也是为了感激……景大哥。” 秦筝道:“你下山来也有几日了,那些事都办好了吗?” 庄九立刻端正答道:“都办好了,补给通过幽径上山,会比正常山路多耗两日。” 秦筝点了点头道:“既然都办好了,你就尽早启程回去吧,那里没有你在,我也不放心。” 庄九眼神黯了黯,恭敬答道:“是。”便起身离去,转身的瞬间,眼角轻轻的瞥了东厅一眼。 舒窈见她走远,不禁道:“你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子。” “没什么。” “meimei,容jiejie多句话,这九姑娘虽说身世坎坷,不是寻常女子,但那些事也不是她自愿,我瞧着她品性不错,长得也……” 秦筝拦道:“jiejie以为我是那种迂腐之人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meimei为何这样?” 秦筝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了许久方道:“人人都有执念,就当做这是我的自私吧。” 送走了舒窈,秦筝抬眼看了看东厅,缓缓抬步走了进去,只见景泰坐在桌子后面在临摹什么,屋里有些闷,她看着他道:“你在干什么?” 景泰抬起头道:“王妃走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走到桌前问道:“庄九的事,你到底怎么决策?” 景泰打了个哈欠道:“我的决策是——睡一觉。” 说罢就往卧室走去,秦筝微微抬高了声音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他回过头咧嘴一笑,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筝儿啊,我做的已经够清楚,你还希望我怎么做?” 景泰走近卧室,他的背影竟看起来有些忧伤,一字一句道:“有些人,有些事,并非只有你一人忘不掉。”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秦筝一个人站在屋子中,不知站了多久,只觉那阳光一点点淡了下去,整个屋子都黯淡下来,有时候时间很伟大,它会为你留下你想记住的,可有时候时间很自私,它会暗暗吞噬回忆里的无数细节。她的脑海里不停浮现着那枚书签,还有庄九那隐忍的眼眸。 只听得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她抬起头,见他正在门外看着她,神色依旧平和,仿佛有安稳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她,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秦筝收拾好情绪,微微一笑道:“没什么。王爷刚从官衙回来?” 他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温和道:“圣旨已经到了。” 院中绿叶蓬勃,繁花含萼,一片大好景色,时而飘来幽香,秦筝道:“韩执如今到哪里了?” “昨日已经打到了九寨。” “九寨?!他速度真是快!” 苏晋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道:“秦姑娘曾经说过,我们一定要与韩执结盟,但那时的情况是他还未正式与司马超为敌,如今已算是正面交锋了,我们要是再有结盟之举,会不会太过招摇?” 秦筝笑道:“结盟是一定的。”她想了想道:“其实韩执原本有些观望的意思,毕竟现在大势还未明朗,只是被我们逼得走投无路罢了。” “姑娘妙计除掉了赵青山,等于将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韩执面前,韩执肯定受不住诱惑要吃上一口,再者司马超损失了一员大将,这笔账都算在了韩执身上,他再想按兵不动,就只能等来司马超的斩草除根。”
“那么圣旨的内容是?” “司马超让我押运粮草,由官道走霞关,送到九寨。” 她并不惊讶,问道:“还有什么动向?” 苏晋道:“动向很多,可以说……很乱。” 秦筝直觉这种乱是难得的好时机,不由问道:“莫非是南边?” 他站起来,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美景道:“不错。南方羌王又起了兵乱,司马超已经亲出,带领八万兵将去平羌王。” 他回过头道:“一开始我不太明白,如今韩执亲率十万精兵虎视耽耽,昨日攻下九寨,过了九寨就是御州,过了御州,取京城之路将一马平川,再无天险可守,这样危机的时刻,司马超为何一定要先平南境?” “后来我想通了,韩执如今过了漠南,可能是为了进击京城,也可能只为了扩大地盘,并无进取中原之心,可羌王那边却是倾巢而出,如果南境的乱子他平不了,反而会激发韩执继续南进之心,到时候他就是腹背受敌,所以他必须先去平了南乱,后可图北顾。” 秦筝笑了笑,不知为什么,那些不好的情绪竟一扫而光。 苏晋似乎也感觉到她情绪的微妙变化,问道:“你觉得司马超为何让我做这个押粮官?” 秦筝想了片刻,道:“韩执打的旗号是除国贼,国贼是谁?说的是司马超,司马超为何国之贼?是璟国之贼!韩执打的如意算盘是借着扶璟兴业的大名起事,到时候一旦入主京城,想方设法的除掉王爷也就稳坐龙床了,所以司马超让王爷送粮给韩执的敌军,这岂不是在公然耻笑韩执吗?璟国正统唯您一支,连您都在为司马超卖命,他这个除贼的假招牌岂不是贻笑大方?” 苏晋不禁爽朗一笑道:“天下人既笑韩执,也会笑我,我俩真是一丘之貉了。” 他虽是笑着,可那笑容里含了太深刻的无奈,秦筝知道他的隐忍,道:“那么王爷会接受这道旨意吗?” 苏晋这次郑重点了点头,“当然要接!” “于大计而言,我们的确别无选择,不得御州,我们便不能公然与司马超为敌。” “况且,送粮之事责任重大,届时也有机会接触到司马超的军队布置,跟这些相比,这一时的污名不算什么,你放心吧。” 秦筝凝眉低首,想了想道:“王爷刚才说是从官道走霞关,再到九寨?” “不错。” 她面色一喜,因着还未掌灯,屋内有些昏暗,恰巧最后一缕夕光映在临窗而坐的秦筝面上,她一字一句道:“御州一月内,必将易主。” “我粗略的算了一下,司马超击退羌王需半月时间,再赶到北境至少需五日,韩执也会算这笔账,所以二十日内,他一定会拼死攻破九寨,我们就在下月初九,待九寨攻破之日,奇袭御州,王爷的南山之兵,此次需要倾囊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