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不屈
舒潇心中暗惊。 梵尘竟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他鲜血的味道，还有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这个高傲的幽族祖先，拥有一张可以迷惑任何人的脸庞和一双能够藏起所有情绪的深邃眼眸，即使历经千年岁月的舒潇，面对如此风姿绰约之人，也难掩自己眼中的欣赏。 可在梵尘眼里，他又算什么？梵尘明明认得他，这两日来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应对，目光沉稳，波澜不惊，想必是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还像最初那般，认为他是个“疯子”。 舒潇深感愠怒。他已掀起战乱，他已走到这里，不应再被梵尘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要看到梵尘的畏惧和绝望，他要让这个高傲的王者成为他的阶下囚。 “很荣幸，你还记得我。”舒潇说着，缓缓前行两步。 梵尘露出一丝清冷浅笑，垂下眼帘又抬起。 “知道我想要什么吗？”舒潇沉声问。 “我无需知晓。”梵尘浅笑道：“太平盛世，不容你践踏；君王之位，你无法夺走。你想要的，终究不会从我这里得到。” “呵”舒潇冷笑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梵尘：“或许你的后裔还能坚持一些时日，可你损耗至此，已到极限。” “哦？”梵尘轻挑眉梢，斜睨着舒潇：“看来你想要我的命。可惜没有龙骨，你的渴求，永远都是痴人说梦。” 又被将了一军。舒潇暗自苦笑。这个梵尘，分明已深陷困境，危机重重，却始终没有表现出半分退缩和软弱。舒潇曾以为自己想要天下大乱，将梵尘推下王座，为妖族讨回公道，但是当他与梵尘重逢后，他才发现自己真正渴望的，是梵尘对他的屈膝仰望，他想要击败的，是梵尘的高傲。 “花影，我们得认真对待了。” 舒潇的神色严肃起来，一边说，一边退回花影身旁。 百花之妖舒展掌心，五彩花瓣环绕其双手，随即绽放出耀眼光芒，凝成两柄通体纯白的长剑。舒潇与花影各持一剑，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圣上，他们拿的是……千年桦木……”卫黎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关系。”梵尘低吟着，目光温和地看了卫黎一眼，又转向舒潇：“真是煞费苦心呐，沧林王。想必，这也是你的极限了。” “先过这一关再说。”舒潇冷笑，持剑冲向梵尘。 的确，这精心打造的千年桦木之刃已是舒潇的杀手锏。虽然他让良沐在宫中寻找椒图的踪迹，但若龙骨果真由梵尘掌握，聪明的幽祖又怎会让其落入他人之手。舒潇和花影也只能寄希望于趁梵尘虚弱之际，用千年桦木将他伤至无力反抗。 这与梵尘的估计基本一致，他也看出舒潇真正渴望的既非天下，也不是王座。舒潇想要击败他，获得他的敬畏与仰望。因此，只要他全力以赴赢了此回合，将彻底压制住对方的气焰。 梵尘令卫黎暂时退后，由他一人对抗花影和舒潇。他想起上一次如此拼命战斗的时候，还是六百年的风幽之战，不禁心生感慨，若是清什在身边该有多好呢。他思念着清什的容颜，闭目凝神。从他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意之力，掀起阵阵疾风，舒潇和花影始终无法靠近。 梵尘以指尖分别划破两边手腕，随即睁开眼睛，伸展双臂，任血滴飞散，卷入风中，瞬间幻化出数十支暗红的短剑。幽族风刃本已是绝技，而梵尘又将血气融于风刃，威力不断增强。血刃飞驰前行，舒潇和花影试图建立结界抵御，但已来不及完成，于是两人以妖力推出千年桦木剑，虽然血刃将其削至七零八落，但终究是保护了两人，只受到一些轻伤。 “圣上！” 梵尘再次自损元气之后，已有些站不稳，身体摇晃着后倾，卫黎呼唤着上前扶住他。 “没事。”他站直身体，回眸看了一眼卫黎，露出淡然从容的微笑。 “呵……”舒潇苦笑着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抹去脖颈处的血迹。花影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气息急促，神色疲倦。他既要用妖力维持幻境，又要与幽族对抗，方才受了伤，如今小腿仍在流血。 “还有什么宝物，沧林王，继续。”梵尘斜睨着两人，姿态依然高傲。幽族天生冰冷无息的特质让他们看起来格外强大，不会因为虚弱而无神，不会因为激动而面色泛红，也不会因为恐惧而气息急促。 舒潇知道，梵尘已经到极限了。即使没有千年桦木，仅以妖术进攻，他也抗不了几个回合。梵尘心如明镜，可他就那样挺拔地站在那里，在夜空之下，像一位来自黑暗的神祇。舒潇仰望着，无奈叹息。继续对战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永远得不到自己所想要的…… “宝物，我们还有。”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良沐现身幻境，跟在他身边的，是位英俊的蓝衣男子，而那男子手中，竟握着洁白如玉、尖端稍有破损的龙骨，椒图。 “安东？” 梵尘始终沉稳的声音微微颤抖，平静幽深的目光也泛起波澜。而在他惊讶的瞬间，一袭强大的意之力将他彻底束缚。终于，他再也无法反抗，而一旁的卫黎也难逃被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持龙骨的男子缓步走向梵尘。 早些时候，在宫中苦寻龙骨无果的良沐，无意中在一间几乎要荒废的后妃寝宫里，发现了被上古神器锁住的安东。 那夜，安东发现良沐的计划，又将手稿交还，良沐相信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但两日前，良沐接应舒潇来到天都，发现中了埋伏之后开始怀疑安东，不过如今见他落得此般境地，遂打消疑虑。他大致向安东讲述了目前幽妖两族的战况，以及此刻沧林王正与梵尘在幻境中交手，而自己则在宫中寻找龙骨椒图的事实。 “你想办法解开我的封灵链，我能帮你找到椒图。” “封灵链是上古神器，必须持有者言咒才可取出。不过，我能在你体内种一个妖蛊，暂时抵御神器的能量，让你恢复元气。只是当妖蛊克制神器的力量消失后，会侵入你的血rou，至少得承受一月剧痛。” “没关系，做吧。” 两人爽快达成协议，良沐种下妖蛊，安东恢复元气，带着他前往长明宫。安东相信椒图就被梵尘藏在身边，长明宫是首选之地。彼时，炎轩将易容之后的夕禾以“芊芊”之名送回皇宫，是为借机寻找龙骨踪迹。他和炎轩也深知梵尘很危险，但自从玄音以龙子真身归来，清什也开始承担残酷使命之后，他逐渐放松对梵尘的警惕，也不再想利用夕禾去寻找椒图。可是，梵尘却率先破坏约定，大肆发展后裔，剿灭玉南影侠，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他还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安东不能以天下苍生冒险，也不能坐视幽族和凡人重演曾经的悲剧，这是他对清颜的承诺，他必须阻止梵尘。 长明宫摆放的棋盘吸引了安东的目光。那是当年郁芊芊死前的未竟之局。彼时，只有清颜和梵尘知晓最后一个棋子应落在何处，后来清颜又将这居棋呈现给他。将这盘棋摆放在寝宫，或许不止是用来祭奠故人。 安东以指尖夹起一粒黑子，点于棋盘之上。随后，书橱开裂，暗门显现，他们潜入密室，在最深处找到了浸在赤子之血里的龙骨。长明宫密室是绝佳的藏宝之地，若非清颜告知他这局棋的来龙去脉，即使技艺再高，也无法破解。而其他人就算进入此地，也不会注意到这局棋中的奥秘。 不过，这暗沉的密室中只藏有椒图，再无其他珍贵之物。安东知道梵尘一直在收集上古神器，但此处并未见任何神器踪影，而除了他体内的封灵链，梵尘应再未使用其他神器，否则也无需大费周章自损元气来对抗妖族。那么，梵尘究竟将神器藏在何处？这是他必须向梵尘索要的答案。安东并非妖族的同盟，亦不会被其所cao控，他只是借机利用妖族摆脱封灵链的束缚，找到龙骨，并以此威胁梵尘说出神器的下落。 不过，为了让妖族放松警惕，也为了让梵尘感受到真正的威胁，安东必须用杀意伪装自己，将冰冷仇恨融入眼中。他紧握椒图，释放着强大的意之力，缓步前行。 舒潇终于看到了梵尘的绝望。然而这绝望，却也是孤傲的。没有恐惧，没有脆弱，只是苍凉哀伤，与一丝丝不甘。他分明已经输了，却仍保持着如此高昂的姿态，或许在梵尘看来，龙骨可以毁灭他的身体，却无法摧垮他的意志。 “等一等！”舒潇大声叫住安东。 安东停下，转眸回望。 “良沐方才提到你们的协议，他帮你摆脱封灵链的束缚，你助他寻找龙骨。既然龙骨已找到，是否应将其交于妖族？”舒潇说着，向他伸出手。 “怎么，良沐没有提到我的真实身份？来的途中，我已经告诉他了。”安东缓声说着，语气幽冷。 “风慕夕，风太子。心爱之人死在梵尘手中，与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舒潇回应道：“只是风太子不觉得，就这么杀了他，有些……” “你的意思，我懂。”安东沉吟。 却原来，沧林王也不想立即杀了梵尘，这倒给安东创造了契机。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龙骨落入妖族手中。 “龙骨刺心，方可取幽祖性命。龙骨入血rou，则会让他痛不欲生，伤口无法自愈。”安东说着，冲舒潇冷笑一下：“那么，慕夕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