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哀歌
秋深露晶莹，无边的梦境，梦中的面影，欲望复难忘。仰望夜空星辰间，隐约见昔月。 她在山中沉睡，自那日之后，又过了一夜。 梵尘离开之际，清什本想追上去。他的沉默让她不安，她想要知道他是否已理解她的隐瞒，更需确认他是否会伤害夕禾，是否会即刻采取残酷的手段对付安东和炎轩。 但她迈不开步子。她感到天旋地转，绵软无力。她面无表情岿然不动的样子吓坏了族人，而当他们静静地和她对站了一刻钟，看着她突然栽倒时，更是慌乱惊讶，不知所措。 萧瑾奕也很紧张，不过，他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将清什安放在木屋内，又带领族人将几个尚未从魅心术中恢复的姑娘送至山下，她们清醒之后，应还记得回家的路。 萧瑾奕想起，师父曾说她以前出现过此类状况，于是他让大家稍安勿躁，满怀期待地渡过了一天一夜。 月影渐隐，清什依然闭目安睡，无声无息，仿若冰雕。 萧瑾奕再难沉住气，遂决定去找广林王，向他求助。族人们说白日入城太危险，劝他继续等等。 “没关系，我会小心。师父若醒来，告诉她我去找广林王，很快回来。”萧瑾奕说完，伴着晨光离开幽眀山。 他顺利抵达虚渊阁，途中并未遭遇任何阻碍。但他从未到过此地，面对有两个大门的广阔府院，他一时不知该从哪边潜入。正犹豫之际，右侧暗红色的门突然敞开，萧瑾奕立刻闪到树后，只见两位妙龄女子款步走出，米分面娥眉，腰肢柔软。 “白秋，咱们去城北吃碗馄饨吧，饿死了。” “这丫头大半夜学跳舞，王爷也是，这么依着她——” “别抱怨了，谁让咱是圣上赐给广林王的舞姬呢，走吧！” 两位小声说着，向城中走去。 原来她们是虚渊阁的舞姬，那么从这边进去，应该就能找到广林王了。萧瑾奕想着，腾空越过高墙，翩然落于庭院之中。 前方，早起晨练的影侠听到响动，纷纷回首；侧面，上官煜一边端详着手中新雕的桦木剑，一边缓步前行，抬眼之际，骤然驻足。 倒霉的萧瑾奕，不小心跳进了影侠们居住的附阁。 送上门的猎物怎能放过，上官煜一声令下，影侠已将他包围。殊死搏斗终是寡不敌众，密集的毒血箭袭来，他难躲所有，几支入体，便四肢麻木地倒下。 此刻，半个晚上都在学跳舞的阿玲正在房内酣眠，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吵醒她的美梦。揉着惺忪睡眼推开门，却见熟悉的容颜血迹斑斑。唤着爱人的名字奔向他，几位师兄拦住去路，狠狠握住她颤抖的双臂。 “爹！你要是杀了瑾奕，我会以身殉葬！”她哭喊着，泪如雨下。 前夜她回到虚渊阁，遵从清什教诲少言寡语，只字不提瑾奕，唯独向广林王借来两位舞姬教她跳舞。瑾奕与她闲谈时曾说，女子会功夫固然很好，若是再会跳舞，则兼具刚柔双重气质，愈发迷人。于是，她刻苦学舞，希望再见瑾奕时，能为他跳一支柔美的舞，可如今…… “阁主！阁主！阁主——”阿玲扯着嗓子喊起来，一声又一声，凄厉又急切。她希望主阁的广林王能听见她的呼救。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拍在阿玲脸上。她抬起眼睛，愤怒地瞪着上官煜。 “混账！”上官煜怒吼道：“竟然为幽魔用死来威胁你爹！好！你要死，随便！我上官煜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阿玲咬着嘴唇，眼眶赤红，大颗泪珠滚滚而落。 “阁主——阁主——” 她继续嘶喊，上官煜甩袖转身，握着桦木剑走向萧瑾奕。 “阿玲，别喊了，广林王天刚亮就受召进宫，不在府上。”抓着她的一个师兄小声道。 最后的希望逝去，阿玲顿感绵软无力，目光渐渐呆滞。 瑾奕躺在地上，用尽全部力气，将头转向阿玲。 他本想活得长久些。他怕死，所以在漠城遇到清什时，为求生而选择成为幽，甚至不惜牺牲萧老将军，他的父亲。 这是报应吧。在他爱上一个女人，想用漫长岁月弥补自己背负的罪孽之时，却迎来了永恒的黑暗。让他带着遗憾离开，是苍天给予他的最大惩罚。 “阿玲……”他低吟着，泪水缓缓流淌。他还想再次亲吻她米分红的脸颊，拥抱她温暖的身体。 撕裂般的剧痛袭涌全身，在上官煜的纵容下，仿佛泄愤般地，几个玉南影侠将桦木剑刺进他的双腿、手臂和腹部，甚至有人从他腰上削下一片rou。 阿玲开始疯狂嘶喊，如囚笼的猛兽般痛苦挣扎，几位师兄不得不加大力气，将她按倒于地。 “瑾奕……”她声音已近沙哑，红红的眼睛似乎要渗出鲜血。 “活下去……阿玲……” 在上官煜将桦木剑刺入萧瑾奕心口的那刻，他微笑着说出了最后的愿望。 阿玲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坠入无尽深渊，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 “把阿玲送回房里。”上官煜吩咐道：“你们几个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左右，若这蠢丫头有轻生之举，立刻阻止！” “是，族长！”几位影侠得令，将昏迷的阿玲送回房中。 萧瑾奕欣慰地笑了。他看到自己的腿脚正逐渐消失，化作许多树叶般的红色薄片，似烟如舞，盈盈地飘入半空。他抬起手，轻触摸那如丝如烟的红叶，指尖旋即融入其中。 终于，他微笑着，缓缓闭上双眼。 影侠们沉于此异景，久久不能言语，幽族的消逝竟是如此悲伤而唯美。 “族长，是否需派人入宫告知广林王？”一位弟子俯在上官煜耳边小声道。 “不必。猎物主动送上门，实为诡异。按理说，幽女不会放他单独下山，闯入虚渊阁。”上官煜说着，叹了口气：“本应先留着他，就是那个蠢丫头——哎！” “小姐执迷幽魔，杀了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也罢！你告知各家族影侠严阵以待，不要放松警惕，我担心幽魔会有其他动作。” “遵命。” 夜幕降临，上官煜独坐庭院，静思冥想。抬头，无意间遥望幽眀山，蓦然想起早些时候，微风卷起漫天如烟红叶，似乎飘向那云雾缭绕的青峰。 他自认为很了解幽，但他不知，每一个幽族消逝后，都将回归直系血源。那片片如烟似幻的红叶其实是破碎的灵元，带着最后的记忆，落入祖先怀抱。 这就是仇恨的缘由。 清什终于明白。 当太阳敛起最后一缕柔光，缭绕的红叶终于飘至幽眀山，缓缓落入她心口，悲伤的元灵将她从无边的黑暗梦境中唤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夜空中的明月，惨白凄凉。 泪水悄然滑落，哀怨亦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她遂化作一缕幽影，乘风而去。 上官煜看到从天而降的清什，握紧手中的桦木剑。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影侠们已有准备，一声号令，箭在弦上，清什刚落地，密密麻麻的毒血箭即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 清什垂眸，只一个简单的手势，几十支箭便在中途掉落，再以指尖在身前比划了两下，耀眼光墙拔地而起，清什将自己、上官煜和几位玉南家族的影侠围在其中，上官煜试着冲出去，撞上光墙却被狠狠弹开，滚落在幽女脚边。 “这是什么法术？！”上官煜嘀咕着，抬眼望见清什杀气四溢的目光，顿感手脚冰凉。 清什也很想知道，这是什么。类于五意阵，又仿佛在其之上。方才，她只是想把伤害萧瑾奕的影侠与其他人隔离开，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便出现此光墙。她能察觉到，自沉睡那夜起，有什么不一样了。但现在并非苦思冥想之际，此刻，她只想杀了他们。 官煜垂眸哀叹，广林王尚未回府，他最后的希望也逝去了。 清什竖起掌心，上官煜的身体像木偶般挂于光墙，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已碎裂在体内，剧痛难耐。那几个弟子早已面色惨白地蜷缩在一角，颤抖不已。 “清什——” 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她并未回眸，那一冰一火的独特血气，她早已嗅到。 梵尘和玄音，姗姗来迟。 清什冷笑不语，继续折磨上官煜，他的痛吟与惨叫已让她感受到一丝，复仇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