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脆弱

    清什眼中寒气四溢，萧瑾奕却波澜不惊，沉默片刻，转身前行，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很快便如幻影般消隐于她的视线。

    清什蜷起手，指尖几乎陷进掌心。周遭横着一些血迹斑斑的尸体，她顾不得合上他们难以瞑目的双眼，只身穿越雨雾，直奔皇宫。

    夜寂无声，清什感应着梵尘的气息，如幽魂般在昏暗的宫内小路间飘行，蓦然间，他的气息疾速靠近，未等清什有所反应，他冰冷的唇已贴在她耳边。

    “这么快就思念我了？”他浅声魅语。

    清什无奈转身，神情严肃地望着他。

    “有事发生，而且还……很棘手。”沉默片刻，他低声道。

    归属誓言的确妙不可言，凝视她的眼睛就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紧张、忧虑、无助，宣告着她此行并非思念而至。

    清什向他讲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形势不容乐观，若在往常，梵尘早已大发雷霆，将她狠劲数落一番再思索对策，但如今，此时此刻，她细微的情绪点滴落入他心，她已陷于不安，他又怎能任她忧虑。何况他所感受到的她的情绪，仿佛植根于己，逐渐化为他自己的情感。

    “无需多虑，虽然半翼化令他们更强，桦木剑亦无法伤其分毫，但他们终是幽血的失败之作。”

    清什本已准备好接受梵尘的奚落、斥责或是挖苦，却不料他如此心平气和，话语中竟有几分安慰之意。

    “对了，那柄刻有嘲风图腾的短剑，是否已弄清它的来历？”梵尘沉声问道。

    “昨夜你走后，我向玄音讲述了幽族传说，告知他那柄短刀上刻有的图腾预示着我的克星，龙骨嘲风。他说那柄短刀是在平定北方之乱的战场上偶然间拾到，并不明其来历。随即，玄音带我去往城中拜访一位铸剑师，那人说，刀有刀魂，魂有魂语，说是此刀为背叛而生。”

    清什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见梵尘似入沉思，便自言自语般地感慨：“沉睡百年，世事变迁，可如今，却仿佛比往昔更加妙不可言……”

    “百年前幽明山上的翼化者，是清颜的血脉，”梵尘缓声讲起：“他十分强劲，一时间无人能敌。几位祖先合力将其围住，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将其击杀。危机之时，清颜拿出从影侠那边抢来的龙骨之刃，狻猊。以龙骨之刃弑杀幽族祖先，则二者共消亡，而将龙骨之刃刺入翼化者之心，龙骨存，翼化者死。清颜的冒险一试，所幸成功。但清颜下令所有在场之人对此保密，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翼化者再次出现。”

    “所以，那柄短刀——”清什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没错，它虽不是真正的龙骨之刃，却因嘲风图腾而具有神奇威力。萧瑾奕之流并未完全翼化，想必那柄短刀就可以将他们悉数解决。”梵尘对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

    清什点点头，梵尘继续道：“不过，莫要急于行动。上官云莫既已离开，四方影侠不久将知百年前幸存的幽族祖先身在天都。然不用等他将消息带回玉南老家，那些漠城影侠就会集结人马，追击萧瑾奕至此。今夜他们闯进天都，大肆杀戮平民，定有目击者，明晨，我就会让朝堂之上响起控诉之音——自称为‘幽’的鬼怪杀人汲血，盘踞在天都附近，欲兴风作浪——”梵尘欲言又止，眼中升起些许笑意。

    “你打算……”

    “效仿当年风朝皇族，召集天下影侠，对抗以萧瑾奕为首的‘幽族’。”他浅笑低语。

    清什望着他，眉头越皱越紧，困惑与不安再次将她笼罩。

    “其实得知你将玉南影侠变为幽族的那天起，我就萌生了此想法。待时机合适，就可实施计划。当然，统帅影侠的，一定要是广林王。”

    清什不由地慌了一下：“可是，影侠与幽族既为历史，连传说都已隐于世间,莫非……”

    “别担心，再次现世的传说，半翼化的萧瑾奕之辈才是‘幽族’的样子。至于玄音，他并不知晓我究竟是谁，我的目标是萧瑾奕，玄音自会将你排除在外。”

    “我明白，你要编撰新的传说，利用他们半翼化的力量削弱影侠，借机将两方一网打尽。主意虽好，可变数太多，稍有差池你的身份就会——”清什依然不安，她为他忧虑，并非担心他的性命，而是怕闹到最后，他失了自己热爱的人皇之位。

    她应该担心自己才对。梵尘想。他会编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但那些影侠知晓历史，她的身份很快会暴露，这个计划无异于将清什率先推入困境，她应该为自己担忧……

    “清什……”他幽声呼唤，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我今后会谨慎行事，你也要多加小心，小心影侠，小心密羽教刺客。双重身份很是辛苦，切莫大意。”她的语气仿若长辈，温柔和缓地嘱咐道。

    梵尘望着她，一颗无声的心，越来越柔软。

    “我近期不会出宫，有状况就来向我汇报。”他幽幽低吟，深邃的目光笼罩着她。

    清什垂下眼帘，以示遵从。

    “反正你的小心思也已经暴露，如果——”

    “梵尘。”清什打断他调笑般的语声，一本正经地望向他。

    “我归属尘之血的目的是为了窥探你的血中记忆，我知你早已猜到。而你想了解我的心思，通过归属誓言让我更加忠于你。但你不愿让我看到你的记忆，那其中或许藏着我所不知的秘密。所以你说，让我守护初心，直到让你忘却世间百媚千红时，才会允我汲取尘之血。无需如此费神，梵尘，我初心未改，无论是否归属尘之血，无论是否能看到你血中记忆，我——”

    清什话音未尽，纤细的身体便被他拽进怀中。

    这一刻，他竟却无法抵御清什这番倾诉。

    温暖又柔软，欢欣又哀伤，此般感觉他曾拥有，不过那已是久远之事，久远得足以令沧海变桑田。

    清什无法挣脱梵尘的怀抱，抑或是她并不想挣脱。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地，搭在他腰间。

    即使让他知道自己隐藏许久的心思，即使平静又伤感地说出这番话，她依然无法放下一切。可如今，她竟有了些小小的满足和甜蜜。相望百年，此刻，她终于拥住了他。

    梵尘感受到她的力量，嘴唇在暗影中轻颤。下一刻，他将她推开，转身，沉默。

    他察觉到自己的脆弱，不能如此，不可如此。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

    “夜已深，圣上回宫歇息吧，清什先行告退。”

    未及梵尘回应，清什即如风般离开，他转身之际，只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消隐在深黑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