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夕禾
清什随梵尘离开密室,回到房内,注视他移走棋盘上那颗黑子,安静聆听身后石门缓缓闭合的声音,思绪有些飘忽。 “今夜子时,幽眀山。”梵尘望向她,浅笑沉吟。 清什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约定好之后,梵尘便离开长明宫,去往天牢审讯夕禾。清什本打算回虚渊阁等候夜晚降临,思来想去又觉不安,索性走小路尾随,途中免不了对迎面走来的宫人们使用魅心术。梵尘也懒得管她,想偷听无所谓,不惹祸就好。 清什先梵尘一步进入天牢,找了个幽暗隐蔽又不挡视线的角落藏起来。而此刻,铁栏外负手而立的广林王正向夕禾问话,他的语气柔和而平静,并不像是在审讯犯人。 待梵尘在狱卒们的跪拜中抵达天牢时,玄音随即中断问话,转身行礼,清什也舒服地靠在墙壁上,悄然观赏眼前的一切。 梵尘支走随行侍卫和狱卒,沉声向玄音问道:“有什么收获?” 玄音没有回应,只是将手抬至身前,舒展掌心。 “这是——”梵尘盯着玄音手中的小巧瓷瓶,微蹙眉头。 “密羽教的药剂。”玄音答道。“她说本想拿到这瓶药之后,亲自呈交圣上,却不知一介平民何时能见到圣上,碰巧在城郊被俘,想到圣上会亲自审讯,便不再反抗,入天牢等候。” 梵尘拿起药瓶,抬至鼻尖闻了闻,旋即将其紧握手中,目光转向牢内的女子。 夕禾缓步前行,脸上逐渐浮现出清浅笑容,嘴角的两个酒窝让她看起来格外动人。 “圣上,夕禾不远万里而来,只为见您一面。果然,您的倾世姿容与传闻中无异,动人心魄,如今能得亲见,夕禾死而无憾。”她的声音饱含深情,目光与神色也极为真挚,与清什那夜所见的淡然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夕禾,详细地告诉朕,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见朕,这瓶密羽教的药又是怎么回事?”梵尘盯着她乌黑的瞳仁,语气沉缓地问道。 糟了,梵尘对夕禾用了魅心术!若是安东曾教给她如何察觉和抵制此幽术,梵尘的身份岂不是顷刻间就会暴露!他说过会谨慎,怎料他这般心急,漂亮姑娘说几句甜言蜜语,他就忘乎所以,清什想阻拦都有心无力,如今,也只能通过夕禾的回答去判断了。 “夕禾出身贫寒,早年随父母颠沛流离,十三岁那年被送到官老爷府中当丫鬟,谁知没过多久,官老爷试图强行占有我……我宁死也不愿受此屈辱,拼劲全力逃了出来,为躲避家丁的追捕失足跌落山崖。所幸,我被好心人救起,逃过一劫。见我孤苦无依,好心人就收留了我,传授我武功和世间之理,成为我的师父。 夕禾今年二十有三,十年前圣上登基之际,正是夕禾重生之时。十年间,圣上将国家治理的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四方流传并赞颂着您的丰功伟绩。常听人说,当今圣上确为人中之龙,不仅生得绝世风姿,且武艺超群,才高八斗,是百年难见的一代明君。于是从那时起,夕禾就无比渴望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圣上。 因此,师父为了帮我实现愿望,就带我从南疆来到天都。师父是商人,来到天都后,很快喜欢上这里的繁华,打算在此地继续经商,安顿好之后,师父一边做生意,一边琢磨如何才能让我面见圣上。碰巧此时,我们听到坊间传闻,万寿节当夜密羽教刺客潜入皇宫,邪术横行,并且服用了一种让他们变得十分厉害的奇异药水。若非圣上解禁,允许广林王使用幽术,煊朝皇族恐难逃此劫。 听闻此事,师父随即决定从密羽教那里买到那种奇药,让我带着它去面见圣上。无论遇到任何阻拦,只要说出我手中握着密羽教的奇药,圣上一定会亲自召见我。只是和密羽教的交易非常难做,师父费尽周折才谈成。最后决定由我在城郊与他们汇合,拿取药剂。不料交易之中,我们被御林军包围,虽然我知密羽教是邪教,但商人做事不分对象,买了东西,也要保护卖家安全,所以,我与官兵对抗,掩护密羽教之人撤离。后来我见到广林王,与他过了几招,便决定放弃抵抗,我想广林王会将我带到皇宫,只要我拿出药剂,说出实情,就一定能够见到圣上。” 夕禾说完,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梵尘。 梵尘和玄音各自沉默,角落里的清什琢磨片刻,目光幽幽地飘向夕禾。从她的状态来看,已中魅心术,方才这番话应为事实。 夕禾提到的“好心人”是安东,而清什之前所不知的是夕禾的经历与愿望、还有安东的另一个身份。夕禾所言在情理之中。若安东不行商赚钱,怎住的起那偌大府院。而他应是从未向夕禾提起自己实为风朝皇族后裔,包括幽族传说。毕竟时代过于久远,况皇族血脉固有的高傲也不会让他随意向别人讲述历史。 只是,为了让夕禾面见圣上,与密羽教交易,拿取奇药,如此解释让清什有些困惑。 “如何才能见到你的师父?”梵尘沉声发问。 “师父做的是绸缎生意,白日里都在店铺,就是城中心那家天都最大的绸庄,锦绣绸庄。圣上去那里,就可以见到师父了。”夕禾认真应答。 “今日审讯暂到此为止。玄音,随朕前去锦绣绸庄。”梵尘说完,转身前行,走了两步又停下,回眸望向依然静立的夕禾。 “委屈夕禾姑娘在此等候,稍后,朕会派人送来棉被热食。”语毕,梵尘合了下眼帘又抬起,预示着解除魅心术。 “走吧,玄音。”梵尘望向原地未动若有所思的广林王,沉声说了句,继续迈步前行。 玄音看了看夕禾,跟在梵尘身后,离开天牢。很快,狱卒们各自归位,角落里的清什只能一边躲避夕禾的视线,一边对拦住她去路的官兵施用魅心术,总算趁着梵尘回宫换便服之际离开皇城,一路疾行,率先赶到锦绣绸庄。 店铺占地广大,门面华丽又气派,客人们更是络绎不绝地进出,几乎都是空手而进,满载而出,生意甚是红火。清什前脚刚迈过门槛,一个年轻伙计就迎上来,热情地招呼她。
“这位姑娘,要买衣料吗?我们店里全是上等绸缎,随您挑选!我看姑娘姿色过人,要是穿上我们绸庄的丝缎,绝对倾倒众生,恐怕连世人仰慕的广林王和当今天子,都会被姑娘迷晕呐!”年轻伙计跟在她身边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此刻广林王和圣上已经拜倒在她裙下。 清什侧耳听完,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我想见你们绸庄老板,安东。”她浅笑低吟,灰眸闪着幽暗的光。 “安公子今儿不在庄里。”他瞬间中了魅心术,直勾勾地盯着清什。 “去了哪里?” “青州。” “何故?” “听闻西域商人运了一批上等丝绸到青州,公子便带了几个伙计赶往青州,打算高价买下,带回天都。” “你可认得一个名叫夕禾的女子?” “认得。” “她是怎样的人?” “夕禾是安公子的徒弟,一直跟着他。夕禾性格不错,就是有些贪慕虚荣,跟着公子不愁吃穿,公子待她格外好,可她却总和我们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进宫当皇妃,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清什盯着年轻伙计那张呆呆的脸,微蹙秀眉。天衣无缝,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但清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找不出疑点。看来只能等到安东回来,再亲自向他问询。想必梵尘和玄音到绸庄打探之后,也会决定,等见到安东之时再行定夺。 如此,清什便无需逗留,在两人的马车抵达前就离开了绸庄。为了照顾安东的生意,她买下几匹上好缎子,招呼清什的伙计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刚想转身回屋,一辆华丽的马车便停在台阶下。 小伙计有些恍惚,觉得刚才好像做了一场白日梦,直到看见两位风姿绰约的俊朗男子从马车里下来,才回过神,赶忙前去招呼。 小伙计今日已领受过一次魅心术,梵尘只能按常理询问,他倒也诚实,把和清什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听过后,梵尘和玄音并未察觉到怪异,却是觉得合情合理,遂各自折返。 清什闲适逍遥,捧着绸缎到成衣铺做了几件衣裳,又在城中转悠到黄昏时分才回虚渊阁。 想到即将到来的归属仪式,她有些兴奋,也不免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只可惜这份难得的心情,终是消散在虚渊阁门前。 她静立在斜阳的柔光中,耳边充斥着惊呼与尖叫,浓烈的血腥之气从府院内飘出,围绕在她身侧。 独自修行的上官云莫,到底是闯了大祸。 她垂眸,推开半掩的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