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解禁
清什幽幽地说着，灰眸在夜色中闪着灵动的光。 梵尘陷入沉默，清什这番承诺，让他收获意外之喜。 一声颤动的琴音蓦然响起，萧瑟如秋风。清什的身体微微晃动，向前迈了一步，寻声遥望，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小园香径的尽头，蕴藏着世间最神秘的珍宝。 “此处距玄音的卧房不远，他定是又辗转难眠，起来抚琴了。”梵尘缓声道，视线驻留在她美妙的侧颜上。 “琴音美妙，只可惜，再也没有和乐起舞的夜铃兰。你可真是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清什说着，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 “人心易变，夜铃兰与玄音山盟海誓，不敌岁月远隔流言蜚语，不敌我的柔情。如今，我和她才是‘有情人’。”梵尘凑近清什耳边，低沉的声音蕴藏魅惑。 清什斜睨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笑笑。 “若某天夜铃兰得知真相，她会毫不留恋地重回玄音身边。”清什望向他的目光带有几分顽皮的挑衅之意。 “有你守护，谁会知道真相？她对玄音余情未了，即使现在变节，又能如何？芸芸众生于你我而言，实质上不都是猎人眼中的猎物么？”梵尘以几个充满自信的反问回应清什，难得她今日与他交谈这么久，既没有赶他走，也未逃之夭夭。 清什若有所思地望着琴音传来的方向，沉默片刻，回眸浅笑：“这个特别的猎物，一天不见便会有些想念呢。” 她说罢，幻影般向前飘行。 梵尘望着清什灵动的背影，注目凝思片刻，拎起她送回的木箱，缓步离开。 清什感应着梵尘渐远的幽血气息，蓦然发觉他其实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不强求不固执，不乏洒脱与从容。她回眸望了望昏暗的夜路，继续前行，很快，闪动暖黄光线的窗格便映入眼帘，而比那窗中剪影更令清什迷醉的，是玄音那独特的芬芳气息。 她走近，在门前驻足，无声无息，仿若从彼岸而来的魂灵。她注视着那沉浸在乐音中的唯美侧影，似乎已与其深刻相融。恍然间，她发觉，玄音对她的吸引，并非单纯源自他鲜血的香气，而是，他在冥冥中唤起了她的感应。 迄今为止，能让幽族产生感应的，除了九位祖先与生俱来的相互感应，便是他们与自己发展血脉之间的感应……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清什陷入困惑的同时，又升起一丝兴奋与不安。她渴望更多地发掘玄音。她第一次对梵尘以外的男人如此感兴趣，她正逐渐让自己相信，世间除过幽族与凡人，还存有其他异类。 广林王玄音，真实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知晓的另一个他，究竟会是什么…… 清什沉浸在自己蓬勃的思绪中，竟未察觉屋内琴声已止，房门半开，她脑海中的人，此刻正认真注视着她。在她收回自己飘渺视线，迎上他目光的刹那，浓厚的淡蓝色柔光将一切消弭，继而缓缓侵入她的身体，消弭了她的意识。 这是她生平第二次睡得像个死人，沉在过往的梦境中无法脱身。她并不是很喜欢追忆前尘旧事，可总是有这般莫名其妙的机会让她不得不回首昔日岁月。当然，她始终在想办法寻找梦境的出口，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眼睛，僵尸般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双迷蒙的灰眸四下张望。 清什伸手撩起床幔，一个粉衣宫女坐在茶桌旁，手支着额头，昏昏欲睡。再抬眼望去，窗外夜色正浓，不远处传来热闹的声音，想来万寿节的庆祝已经开始。 “啊！姑、姑娘……你、你醒啦？”打瞌睡的宫女差点撞到桌子上，猛地惊醒，慌张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清什。 “我这是睡了一天一夜么……”清什微蹙眉头，呢喃自语。 “广林王命奴婢在此伺候姑娘，姑娘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宫女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芬芳血气悄然弥散。 “过来。”清什看向她，浅笑沉吟。 宫女只消向她梦幻的眸子望一眼，便似丢了魂魄，直直地走过去，跪在床边。清什撩起宫女的长发，指尖悄无声息地划过她脖颈细嫩的肌肤。 一场酣眠似乎耗了清什不少血气，她比平时汲取了更多甘露，差点收不住，要了宫女的命。 歇息片刻，清什发觉自己怎样也想不通，玄音为什么会在她面前化为淡蓝色光芒，而她又为何会陷入长达一天一夜的昏迷。但清什决定暂时将难题搁置，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刚成为幽族的年轻人被自己扔在虚渊阁，但愿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清什悄然离开房间，没走几步，只听不远处突然爆发出混乱的惊叫，紧接着，几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深沉夜空，近百名黑衣刺客轻功踏风，从四面半空，驰往和风殿的方向。 清什一边暗自感慨梵尘的衰运，一边飞速移向风和殿。但很快，她前行的路就被一个法阵阻断。 五意阵，用意之力cao控金、木、水、火、土而成的法阵，只属于幽族，可这些黑衣刺客，他们的气息明明只是凡人，而从装束上来看，他们与昔日袭击玄音的密羽教刺客如出一辙！先是混合幽血气味的药水，现在又是幽术，这个神秘的教派，究竟有着怎样的真面目？ 熊熊火焰沿阵型燃烧，五意阵构建的阻隔，幽族称之为意界，理论上需要五个实力相当的幽族才能构建，当然，也有意能强大者可以独自构建，但据清什了解，幽族祖先能做到的亦不过二三，何况其他。 意界既成，便如铜墙铁壁，界中之人受困其中，界外之人不得进入，除非动摇构建之人的意之力，令其自行崩溃。 清什站在界外，望向被众人掩护在身后的梵尘，他眼中的困惑不比她少。黑衣刺客已将皇亲国戚们包围，手中刀光凛冽。 界外很混乱，宫人们四下逃窜，御林军们尝试冲过火焰，结果只是自寻死路。凡是沾上五意阵火焰的人，必化为灰烬。有了先驱者血的教训，后来人便收起无畏的勇气，眼睁睁地看着刺客挥刀砍向锦衣华服的皇宫贵族。 此刻，梵尘没有出手。他若行动，很可能会将身份暴露在似乎对幽族十分了解的密羽教面前，更会让这许多旁观者惊诧万分。 于是，冲到众人前护驾的只是皇帝的随身侍卫，当然，还有广林王玄音。不到十人对战近百名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刺客，而且，他们会随时服用那种奇异药剂——清什难以想象，若梵尘始终旁观，将会是怎样惨烈的结果。 梵尘是在等待她的介入么？的确，她并不想袖手旁观，可她已经用眼神告诉他，她找不到构建五意阵之人，她无法跨越意界…… 黑衣刺客手持利刃冲向他们，广林王和侍卫们与刺客周旋片刻后，各自负伤，玄音还好，仍能坚持，而几个侍卫却已是气喘吁吁，鲜血不停地从身体各处涌出。 “广林王玄音！以保全众人性命为先，朕允你使用禁术，迎战刺客，杀—无—赦！” 梵尘的声音蓦然响起，惊得清什的指尖在身侧微颤。 他言“禁术”，指的是流传于世间，所谓的“幽术”么？ “啊！” 人群中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呼，紧接着便有一个黑衣刺客身体僵直地栽倒于地。 发出惊呼的人，是站在梵尘身边的兰妃。她与玄音相识多年，第一次见他杀人。如幻影般移到刺客面前，迅速、不动声色、毫无迟疑地用利刃刺穿敌人的胸膛。 看着面容冰冷目光凛冽的玄音，刺客们后退几步，纷纷从怀中掏出药瓶，服下可以让他们忘记痛楚，瞬间强大的药剂。 清什不喜怀旧，可认识玄音后，她总能遭遇许多回忆往昔的机会。 这燃烧的五意阵，这界中超越凡人的对战，令她不得不想起清颜与梵尘决裂后，幽族的第一场内战，还有最后的风幽之战。清什的逃避，让她只经历过这两场激烈的战斗，她不禁悲从中生，她离开的五年间，一定还有过许多场火光照亮夜空的战斗，而她，彻底错过了。 那五年，她抛弃了幽族，抛弃了自己的责任。 她不愿看到幽族内战，可她竟未做任何努力，就那样离开了…… 燃烧的火焰遮挡不住清什的视线，意界中奋力迎敌的玄音，并非喜好杀戮之人，如今，他目光凛冽却又凝聚着沉沉伤感，他果断杀敌，毫无迟疑，而眼神中却流露出对死者的哀悼。 清什终于明白，她之所以没能在玄音血中看到本应留存在他记忆中与这些相似的景象，是因为玄音内心深处从不想夺人性命。他人的鲜血让他承受痛苦，可他并未逃避自己身为皇族的责任，遵从圣意…… 眼前的玄音，用着超越凡人的“幽术”，将那些汲取药剂之后更加强大的密羽教刺客悉数毁灭，围观之众的眼中除了惊异便是不知所措的恐惧，包括梵尘在内。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玄音。 只有清什是不同的。她眼中无惊无喜，只有深深的忧怨和愧疚。在秘术烈焰的热浪中，她生平第一次，悄然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