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劝政
深宫之中。 小倩带着几个宫女在宫殿外徘徊。从早上陈公公前来拜访之后，她们的主子便让她们到宫殿外等候。这样的情况，只有在慕容丞相和禹塬小皇帝来的时候才会出现。只是不知今日，这个神色紧张的陈公公究竟和主子说了一些什么。会让她如此重视。 书房之内，秉笔太监端坐在封天皇后面前，同样是述说天机会上的一切。却完全没有在对李真诉说时的那种淡然。对面端庄的女子每一个表情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他明明能感受到这个女子心里的波澜起伏。却从那面色上面看不出一点痕迹。 “唉。”却是一声轻叹。像是所有愁怨和唏嘘都化在一声叹息之间。明穗站起了身。被赐座的太监跟着慌忙起身。 “陈公公不必起身。”明穗道，转身从桌案上倒了两杯茶。又回来落座。“且先饮上一杯。” “谢皇后。”秉笔太监接过茶杯。不敢先喝。对面皇后并没在意，慢慢的饮了起来。陈公公这才跟着品茶。那茶方一入口，苦涩感充斥着他的喉咙。缓缓后，却又是一股茶香升腾起来。这才不由得赞了一声好茶。 “陈公公，明穗且问你三件事。你且知无不言。” “皇后尽管问。” “其一，禹塬陛下可有遗命？” 对于这个问题，陈公公却是犹豫了半晌。像是在努力回忆着陛下驾崩时所说的每一句话。 “没有。”最终他摇了摇头。 明穗再次叹了口气。本料想远嫁封天面对的应当是一个跋扈的少年皇帝。却遇到了那个像弟弟一样孩子。她还记得二人第一次碰面的情形。本以为自己会很抗拒这个陌生的小家伙。到头来却被那双明亮纯真的眼睛所融化。 “明穗jiejie。听说你挺怕冷的。我叫人在你的寝宫里面修了很多壁炉。这样冬天就不用怕了。” “我知道你不想做禹塬的皇后。我…只是想要个人陪陪我。” 称不上相敬如宾，小皇帝对待她一直都如亲人一般。这偌大的皇宫如同囚牢，却是再无一人能与这个孩子相伴。 看到皇后长久的出神，太监不敢多语。过了一阵。明穗又喝了一口茶。那苦涩的味道竟是没有让她皱起一丝眉头。 “公公见笑了。”明穗放下茶杯道。 “不敢。”陈纯纲慌忙摇头。他心中蛰伏的野心让他有些焦躁。自见到明穗开始，这个女子就一直表现得平淡与端庄。让他掌握不到一点主动权来布局自己的谋划。 “第二问，明穗想知道，依照封天礼俗，帝皇驾崩，其皇后嫔妃，当做何如？” “这…”秉笔太监倒吸一口冷气。 “公公但言无妨。”明穗微微一笑。 “封天礼节与沧澜无异。帝皇驾崩，后妃无子嗣者皆奉守陵园，直至终老。”陈纯纲战战兢兢的说出这几句话。深怕触怒这位先帝唯一的皇后。而明穗听到这样的回答。却没有想象中的怒意。 “若能陪着相爱的人终老。就算是只有衣冠陵园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明穗轻声说了几句。让对坐的太监哑然。他自然知道明穗所言并非是那个自己日夜服侍的小皇帝。而是天机会上那个光芒耀眼的年轻人。或许在远嫁之人的心中。有些生离的痛苦，要多过死去的告别吧。 “终究还是有机会啊。”秉笔太监恢复了信心。她终究是个女人。会为了所谓的情感去做一些危险而愚蠢的事情吧。 “这第三问，明穗想问公公，依公公所言。慕容丞相是冥城之人，天机会上是沧澜的盟友。可有此事？” 满腹心思的秉笔太监忽然听到明穗的第三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如履薄冰。若是承认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是沧澜皇帝的盟友，那么自己又如何拉拢这个皇后出来主持封天政局。可是明穗比他想象中要聪慧得多。对于政局的敏感丝毫不逊色任何在官场混迹的男子。自己断然不可能编造出什么谎言来欺骗她。 “明武帝乃当代人杰。用冥城这招险棋，在天机会上的确大展风采。”秉笔太监慢慢道。并没有正面回答明穗的问题。究竟是不是沧澜盟友这层关系说得似是而非。 “不过冥城的目标一直都在三天圣殿的身上，如今圣殿被封印。冥城不会再插手三国争霸。冥城城主林思柔也对武帝陛下过早挑起大战颇有微词。依奴家所见，沧澜和冥城的盟约恐怕到此为止了。” “公公真知灼见。明穗谢过了。”明穗点点头，尽管三个问题都明显的预示着这个女子知晓陈纯纲前来的目的，封天皇后却没有表态的意思。 话已至此这个筹划野心的太监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他跪倒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皇后娘娘！” “公公这是何意？”明穗皱了皱眉。 “还请娘娘三思。”陈纯纲道：“娘娘若是不想后半生苦守皇陵，若是不想禹塬陛下的江山落入冥城之手。若是…还想和灵澈陛下相逢相聚。” “便和公公一同推翻慕容丞相，发动一场政变是么？”明穗道。陈纯纲抬起头来和她对视。终于，在提到和明武帝相逢之时，这个女子的身体终于有了一次颤动。 “娘娘！禹塬陛下驾崩。整个封天除了娘娘之外再无一位皇亲。到时候丞相府必然扶持袭州牧文鼎公或者函州牧安国公登基。禹氏江山就将从此断绝。而娘娘您，就算是慕容丞相再如何厚待，也逃避不了这些现实礼俗。娘娘后半生，当真愿意在那皇陵之中凋零么。”陈纯纲颤抖着身躯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最后声音确实越来越坚定。 “冥城和三天圣殿乃一丘之貉，昔日禹天皇帝的死与其定然脱不了干系，只要娘娘以禹氏皇亲的身份出面。定能得到忠烈臣子支持。到时候逐出丞相府，肃清朝野，指日可待。” “公公倒是好一个忠烈臣子。”明穗一声恭维。陈纯纲顶着女子的目光冒出了一身冷汗。 “平定朝野之后，公公又有何打算呢？” 秉笔太监深吸一口气，再度磕头行礼。几乎用誓死的态度说出了让人震惊的话。 “奴家必当倾尽全力，扶持皇后成为封天新帝。效仿前朝女帝武氏。” 明穗没有回答，她也被眼前这个眼中满是灼热的太监怔住。她是能成为一国之君的人么？她只习惯陪在那个更为优秀的男子身后，做一个相得益彰的陪伴者吧。 陈纯纲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并不追求那些看起来至高无上的权力。话已经挑明至此，或许下一刻他就会被皇后撵出宫门。哪怕是以谋逆罪凌迟也未必不可能。 “如此一来，禹氏江山不算落入外人之手。”陈纯纲抬头不避讳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而皇后娘娘您…您的重逢之日也就不远了。” 掌控封天，和青川宣战。帮助灵澈复国。引领封天回归沧澜。一幕幕幻想如同画卷一般展开在明穗的脑海中。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这个野心勃勃宦官呢？以往见到他是跟在禹塬身后一副憨厚的样子，这一次会面却看到他完全超出想象的老辣城府。这样的人，真的只是为了忠于先帝和禹氏的江山么？ 可是自己很想放手一搏。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她能想到灵澈在天机会上经历了多少的凶险。而她却只能在这朱墙碧瓦的囹圄之中每日祈祷。多么想替他分担那些重担，多么想结束这漫长的深宫冷夜。 “陈公公。请起。” “谢娘娘。”低头的秉笔太监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他听到明穗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勇气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公公气色欠佳。还是先回去好好歇息。接下来，恐怕还有许多要劳累公公的事情。” 听到此言，陈纯纲知道自己最终说服了眼前的女子，大喜过望后，秉笔太监连连行礼告退。一场后世争议纷纷长谈以两个人都未曾想到的结局落幕。 后世曾有史官言，若是没有这一场长谈，或许整个苍歧一统的历史又将被改写。会失去许多瑰丽，或许又会少一些凄然。只是当时又会有何人知道？ 红袖纷飞灯下雪，青锋萦绕梦中名。 一腔激奋天下事，半因年少半因情。 书房之内只剩明穗一人。小倩在陈公公走之后回来伺候主子。放一走进门。就发现明穗站在书案边上长久出神。 “我的好郡主。天气又凉了。你平时要记得关窗子呀。”小倩嘟囔道。她在四下无人之时，她总还是用郡主的称呼来叫明穗。 “这封天宫殿啊，总是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小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能回来。”小倩说着说着，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她拿起木架上的披巾，走过去给明穗围住。才看到自己的主子竟是在默不作声流泪。 “郡主你怎么了？”小倩有些惊慌，她很少看到明穗流泪。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表现得比手下这些侍女要坚强的多。究竟刚刚谈了些什么？才会让自己的好主子这么伤心？ “没事。”明穗笑了笑。“就是有些想家了。” “郡主…”这是第一次听到明穗实实在在的说出自己思念沧澜的家。她突然觉得这样倒是更好。与其闷在心底，倒不如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要轻松。 “小倩你说。我如果为了他，伤害到其他的人算不算自私呢？”明穗擦干眼泪之后问了这么一句。先是让小倩一怔。 “小倩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不过，人应该都会自私吧。”她知道明穗口中的他是谁。这样推心置腹的话也只有她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能够谈及。 “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决定是对是错。我只想替他分担一些东西。却好怕他会反过来怪我。” “我想陛下应该不会的。”小倩拍了拍郡主的背摇头道。 “陛下那么光彩耀人，小倩每次一想到。就会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 “小倩觉得，总有那么一天，陛下会骑着大白马，带着上千人的仪仗，从这个冰冷的宫殿把郡主你接回去。那时候鲜花洒满大地，天空中一定还会有很好看的霞云。一路从原州到永兴，或许那时候帝都已经是天祚了。那是多么壮阔的事情，一定是整个苍歧最盛大的…”小倩想着想着像是琢磨着怎么用词。明穗眼中满是憧憬，喃喃的接了一句。 “那一定是，最盛大的婚礼。” “所以啊，郡主你一定不要放弃，一定要努力过下去。”小倩连连点头。 “只要你等，那一天肯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