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寂静之黑
不可思议的感觉。 半个月的田间劳动，令雷恩有了这样的体会。 每天每天跟随着穆斯老头子去田间挖着灌溉渠道，单调又枯燥，又累又辛苦，几乎是难以想象的痛苦加持在年轻的雷恩大少爷身上。 刚开始的一周里，每天回来的雷恩，连饭都顾不上吃，就累瘫在了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在那之后，雷恩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苦难，干起活来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辛苦了。每天忙碌回来，吃到拉芙拉老婆婆和凯琳所做的料理，空前的美味占领了雷恩的味蕾。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论是自幼时被抛弃在冰原上，还是少时在丛林里，在战船上，食物仅仅是作为补充身体需求而被雷恩摄取的东西。而现在，每天劳累回来的雷恩，居然从那穷酸的菜肴之中尝到了享受和幸福的感觉。 不单单是如此，一天疲倦回来的雷恩，当洗刷掉一身臭汗后，就吃着清淡的食物心满意足的安眠。一觉醒来的第二天，总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以他的经验并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但是野兽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力量似乎更上了一层楼。 与乌南的战斗积累下来的伤势已然好转，而接二连三与米霍克和乌南这种高手过招，带给雷恩的经验和感悟并不是短时间能消化掉的。这半个月的劳作缓解了他有些超负荷运作的身体，将一切归纳融合。 现在的他手捧着土壤，似乎能够感受到大地的气息。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仿佛眨眼而过。 日复一日的，雷恩与穆斯铲土做着渠道，完成后将木质的挡板固定在渠道两侧，这样辛苦又肮脏的工作，似乎是抱着以此还清人情的打算，雷恩大少爷没有任何怨言的劳作着。 时至清晨，昏暗的田园里，不少其他农家的农民经常看到，那一老一少忙碌却十分默契的身影。时至中午，年事已高，却仿佛返老还童一般的老婆婆开心的为两人送上午餐，时至傍晚，卖完面包的美妇人带着温暖的和风迎接一家人的归来。 在餐桌上的，是已经一个月不变的菜色，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麦粥与黑面包几乎在挑战食客的容忍极限。但是这一家人却丝毫没有觉得厌倦，马上又开始了温馨又平淡的晚餐时间。 泰凯斯粗鲁的大笑声讲述着今天的收获与趣事，凯琳温柔的附和着丈夫并不风趣的故事。越发顽皮的老婆婆拉芙拉咕嘿嘿嘿的练习着怪笑着，似乎是在期待着不远的万圣节到来。依然一副一丝不苟的表情，老爷爷穆斯沉稳的一口一口喝着麦粥，只不过，当那双早已看破红尘的深邃眸子落在雷恩的身上时，穆斯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丝欣然的微笑。 而雷恩此刻正消灭着眼前寒酸的食材，只不过，恐怕他自己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承认，这时的他，被这一家人的温馨所感染，同样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数天后，建好的灌溉渠道终于被引入了水流。当穆斯打开挡璧，任清水流淌而下，清澈的水流瞬间将渠道所填满，并将之一一引入田地之中！ “太好了！在土壤冻住之前弄好了！这样一来，来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的！” 望着灌溉向田野之中的水流，凯琳开心的言道，随既将温柔的目光望向了雷恩。 “这都是多亏了你的帮助呢，孩子。” 一旁的穆斯认同的点了点头，这可是多亏了这孩子的帮忙。不然凭他这把老骨头，恐怕现在才完成二分之一的程度，到时候就不得不把泰凯斯从海上叫回来帮忙了，不过那样一来，家里最大的捕鱼收入就要因此断绝了呢。 雷恩因为这突如其来，却又理所当然的道谢声愣住了。望着自己和老头子亲手挖的渠道，此刻被灌注水流并流淌向田间，人生第一次，雷恩的心中被一种小小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所填充着。 “汪！汪！” 毛绒绒的大黄狗精气十足的叫唤着，绕在雷恩的腿旁蹭着脑袋。雷恩回头望着这收留了自己一个月之久的一家人，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完成了人情的解脱，又多少有些寂寞，带着多样复杂的感情，他爽朗的笑了。 蹲下身来，抚摸着大黄狗的脑袋，第一次，他对着这家人开口了。 “我是，雷恩。” 是的，没有第二次了，因为离别的日子已经来到了。 雷恩他是——海贼。 海贼的路在大海之上，不在这田园之中。伤已经养好了，恩情也已经还完了。哪怕对这里有几分留念，雷恩也完全找不到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 有人生来就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活着，他的一切举动均是为了这个目标而行动的。没有那个目标的人如同行尸走rou，毫无意义的浪费着每一天的时光。因此，为了那个【目标】，雷恩要走了，没有什么能够挡住一个男子汉出海！ 若问为何—— 因为海贼旗在召唤着我呀！ “啊呀呀，走掉了呢。” “嗯。” 田地尽头的院子里，老婆婆一脸安逸微笑的串着大蒜，老爷爷则一丝不苟的在磨刀石上磨砺着菜刀。 “一声不吭就走掉了，真是个坏孩子呢。” “嗯” 泰凯斯出海了，估计要三天后才能回来，而凯琳则去镇长那里把这个月的税金交给他。而雷恩则一声不响的离开了这个家，就连那身泰凯斯与凯琳第一个儿子的衣服，也被叠好放在了床上。什么都没带来，什么都没带走，就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真寂寞呢。 “水缸的水被打满了，院子里的木头也被劈好放在了伙房里，家里也被打扫了一遍。那个笨拙的孩子居然一个晚上就弄完了……真是个好孩子呢。” “嗯。” “我说你呀，老头子，人都走了，你还磨刀做什么。” “……” 老婆婆的抱怨令穆斯磨刀的手停了下来，这位少言寡语的老爷子拍了拍有些冰凉的双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穆斯知道雷恩不是会留在这里的人，那个少年绝对不是普通遇难的小朋友。虽然年幼，但是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因此，他看出了雷恩要离去的意思。那个除了鱼rou并不怎么挑食的孩子，在这里只能吃到麦粥和黑面包，然而他们家只有偶尔的才能吃上一次鱼rou而已。 早些年倒是养过一只老母鸡，不过却被城里过来讨要税金的士兵老爷顺手抢走了。家里面就剩下一条老黄狗和一只山羊了，因此，穆斯打算杀了这头山羊，为那个身材越发瘦小的年轻人补补身子。要出海的话，没有力气可不行呀。 要知道，这只能产奶的山羊可是穆斯家里面第二的收入来源！而这位老头子居然决定杀了这只羊来招待雷恩…… 不过，人都走了，那还是算了吧。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穆斯和拉芙拉并没有对一顿久违的丰盛大餐有多垂涎，这只还能产奶，能卖个好价钱的山羊，还是留给儿子与儿媳妇过日子吧。 从板凳上起身，在拉芙拉笑呵呵的注视下，没有什么表情的穆斯放下了手中锋利的菜刀，走出院子的他负手望着远方。 正如同他看出了雷恩将要离去的心思准备杀羊，雷恩又岂能看不出这个严厉寡言却有着一颗热心肠的老爷子要为他做什么。不愿欠下人情，更不愿因为自己离去的事情而令这一家今后的生活变得困难。那个年轻人才匆匆离去的吧。 “真是个……好孩子呀。” 晌午的岩壁将小镇完全覆盖在阴影之下，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穆斯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位老人唯有以当地人的祈祷方式，为那远行的旅人祈福。 这座小镇的阴影在镇民习以为常的生活中并不能带起多大的波澜，而走出这片阴影，久违的沐浴在阳光之下的雷恩，却感觉全身都舒坦了！ 那身经由战斗而变得破破烂烂的船长大衣，在经过凯琳之手修补后，被打上了粉色的桃心补丁。这件原本似乎应该很帅气威严的船长大衣，此刻却有着一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而丝毫不在意这些的雷恩，背着一布袋的黑面包和一个水袋走在通向港口的林间小径中。他的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些许，黑色的头发又长了些，被拉芙拉老婆婆恶作剧的打成了一个麻花辫，在末端还附赠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 林间时而有鸟鸣声悠然的响起，太阳暖洋洋的温暖着雷恩有些寒冷的身心，说不出的舒服令雷恩有些开心的哼起了【大海的指引】。 “汪……” 就在他有些忘我的沉浸在自己难以悦耳的哼歌声中时，身后一丝犬吠声令他停下了脚步。 穆斯家中的大黄狗，居然跟在雷恩的身后。 “巴布鲁斯，你怎么跟过来了？” 有些小吃惊的雷恩转身看着这条喜欢粘着自己的大黄狗，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汪……” 这条年纪已经很大了的老狗，用他那双被厚实的眉头几乎遮盖住的眸子望着雷恩，他虚弱的叫了一声，却咳出了一口鲜血，就此倒下…… “巴布鲁斯？！” 雷恩不知所措的看着这条老黄狗倒下，而就在他回头的时候，远方升起的nongnong烟雾与刺目的火光终于映入了他的眼帘…… 晌午的岩壁将小镇完全覆盖在阴影之下，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人们并没有看到…… 在海岸线的尽头，巨大的黑影吞噬了地平线，在下一刻—— 吞噬了雷德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