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不亦悲夫
将军怀抱妇人，穿林疾行。 月色正好，若是有人已习惯了黑夜，当能在此时把这两人看得分明。 单以气机而论，这一男一女似乎皆应当是江湖之中有数的高手，可事实上这男子的后背满鲜血，大多是军中枪械之伤，若再细看，还有处箭矢的末端隐隐可见，已被消掉了尾端，那箭头却是留在了他的肌肤之中。 按照常理，那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子应当更为虚弱才是，可月光之下那女子虽然面色看上去有些惨白的味道，上却是出奇的没有一处伤痕。 也许是逃亡的路上太过辛劳，也或许是男子本没有掩藏形迹的心思，血水和汗水的混合物顺着他的衣摆流下，将他一路的行踪映得分明。 而那女子，仍是一副痴痴的样子。 不知又逃了多久，只知道天上月亮的位置都有了明显的变化，那女子的眸子突然快速的眨了起来，手指弯曲了几下，像是刚刚从梦魇之中惊醒的孩童。 很快的，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处的位置，等到看见男子扭曲的面容，便想通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将军，您醒了？”男子见那姑娘双眼睁开，先是一喜，随即感到那股撑着自己不断迈开双腿的力量在瞬间消失，不由得体一软往地上倒去。饶是如此，他仍是没有松开双手，反而是在倒地之前用上体最后的力量翻了个，没有让怀中的女子粘上泥土。 “将军，快跑，末将，末将歇息片刻便能追上您。”男子喘着粗气，不过眉宇之间那股死气却是nongnong的郁结起来。 “不用了，”女子摇摇头，那张脸在月光下一闪而过，正是被墨羽设计在和谈之前成为众矢之的的墨葭。 而对于墨葭如此忠心耿耿的男子不是落风还能是谁，他见墨葭不想走，一瞬间便急了，一口血自腔翻涌而出，恰恰好的堵在嗓子眼，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墨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风啊，你说让我跑，可我现在，又能跑去哪里啊？是往南去大周，还是往西去大商？” 落风怔住了。 “我失信于天下，墨羽借此算计于我，白玉皓布置墨家机关于山间。世间自然愿意相信仁义无双的墨家公子而不是我……”墨葭摇摇头，“也不尽然，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世间怎么样，自然是有关的，最大的问题只怕还是林涵同墨羽有了默契。”说着，她坐起来，“林涵是没有办法拒绝大商重回控制的，而对于墨羽而言，毫无疑问，一个敌视他的大商哪里会有一个控制在手里的大夏来的舒服。” “可……林涵怎么肯让大夏落入墨羽的手里，那岂不是……太，太让墨羽痛快了？”落风问道。 “人在快要渴死的时候，哪怕手边是一瓶毒药，也是会喝下去的。”墨葭说着，看向落风，“就像是你，明明知道这么做会成为一个废人，还是要用那一招……救我吗？” 落风不敢去看墨葭的眼睛，自从那在儒门白鹿洞被威胁，他便意识到如今对于墨葭而言，仍是缺少真正制衡一品的手段。好在古老的世家从来不缺少一些奇奇怪怪的秘技，对于落风这种比二品强却迟迟摸不到一品的人，自有一种短时间换得一品能力的方法——不过需要付出全部的修为为代价就是了。 落风没有再说话，坚毅的脸庞纹丝不动，只有嘴唇咬的死死的，好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墨葭急忙握住他的手，语气中也终于有了一点点的慌乱。 “落风你怎么样，还好吧。” 而回应她的，却是从落风口中喷出的越来越多的血水，这时她才发现落风的背后是满满的伤口。 落风自然没法答话，墨葭心中一凌，这些子所有冷酷之下的委屈和悲伤全都从心底涌了上来，她再也没法轻描淡写的说别人为自己牺牲的话语，而是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一样，抱着落风哭了起来。 “将军，你听我说。”落风艰难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墨葭抬起一双泪眼“这次，是真的……落风，我真的喜……” “我不信。”落风摇头。 墨葭想要开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她说什么，现在应该也是没人相信了。 哪怕面前的这个男子她了一生一世愿为她去死，愿意和她一起坠入地狱，愿意为了她放弃得到她的机会。 但他，也已经不会相信她了。 她不想失去，却发现，努力的结果是失去所有。 今夜的月色极好，像极了，像极了大夏2564年的秋天，那时候她是个抱着公鸡咯咯笑的女娃子，有默默守护自己的大哥哥和心心念念的小哥哥。 有一个疼自己把自己视为世界上最纯洁的女孩的父亲。 有，无数可以容的地方。 一天前，她是大夏的大将军，手握大夏最精锐对的兵马和百尺楼下墨家领先时代的机关术。可仔细想想，一天前和现在，着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始终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 “风，他们不会追我们的。”她捧起落风的脸，低声道：“你听我说，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是分饼，我已经败名裂，对他们一点也不重要，现在所有人的经历，都在墨家玄衣上呢。我们是安全的，是安全的，不会有人追杀我们的。” “墨姑娘所言极是，但是……”一声叹息落在林间，蓝布短衫的道士提着三尺青峰，一步一步，踏月而来。 “公子和将军们都有家国大事要忙，小道士没有，小道士只是天地棋盘中的棋子。” “小道士是个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玉帅送了我三尺青峰剑，小道士就得提剑，杀人。” 墨葭正闭目等死，忽的，手中一空，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落风已然站在了她前，半柄大朴刀插在小道士和他之间，周血气翻腾。 “道长，我这门功夫，受伤愈重，便会愈强，方才我中了壹拾柒箭，刀伤二十余处，长枪的贯穿三处，道长想要在在下这里讨得将军命，只怕有些碍难。” 北门点点头：“我知道这门功夫，一经运转，周经脉便如刀割，此后，受伤愈重，血气愈重，也会越疼。” 说完，北门带上了些敬佩的神色：“按书中所诉，常人，莫约能用这门功夫三刻钟，如今已是两个时辰，将军果非常人。” “战！”落风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随即周血气翻涌，血雾弥漫。北门瞳孔，一闪只觉刀芒自旁扫过，再看，那落风已一把抄起那半把朴刀，正指着自己。 “少将军。”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即使都是片刻，也留恋片刻的永恒，但愿我这漫长渺小人生，不负你每个光辉时分。” “北门道长，来一场不义之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