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壶小酒
那条唤作无定河的河,又多了几百斤尸骨。 将军坐马上,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朱子健拎着大锤,沉着脸,看士兵来回冲杀,夺了对岸被对面的冲锋打回来,失了前哨再一个冲锋打回去,谁也奈何不了谁,却没有哪一方敢停下。 “拉锯战真他娘的恶心,”朱子健愤愤的吐了一口唾沫,“都赢不了还打个啥?” 这几年他心态好多了,当年他还不是“大夏十三将”的时候,自个的将军把战争打成这个样子,他抡着锤子就过去骂,“这么打下去,除了两边死一堆一堆的人,有毛意义?那些往朝廷上报的数字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混蛋!” 现在他成了那个将军,没有人敢抡着锤子找他,他依旧往朝廷不痛不痒的报着数字。 打仗不是妙计百出,打仗就是单纯的死人,你死的多,我死的少,我就赢了。 正想着,河岸处被撕开一个口子,眨眼间,一片穿着黑色军服的大夏士兵被大商红色的潮流所淹没。朱子健一身暴喝,双腿紧夹马腹,抡圆了锤子就往那冲了过去,百米距离,片刻即至,随即整个人化为一台绞rou机,一锤扫过,就是一地的血rou模糊。大商的士兵哪挡得住他?几个留有余勇的士兵冲上前去,朱子健看也不看,锤头迎上第一个士兵,随后一摆便将其后的士兵一同砸飞,偌大的力量透过锤子砸的几个士兵胸口凹陷数寸,双目暴起,决然是活不成了。 大夏的士兵见到心中的偶像,再加之偶像如此神勇,纷纷跟在马后,举着长枪发起冲锋。一时间,形式逆转,大商转为颓势。 却也有些大夏士卒没有这般激动,因为这种情况,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果然,就在朱子健恍若天神下凡无可匹敌的时候,对岸有动静了。 带着青铜面具的将军脚下一动,踢出几块木板落在水上,不等江水冲走木板,起身,在木板上一个借力,落在战场之上,零零散散的箭支还没来得及射出,就见到那人已经冲到阵中。 弹指,剑出。 身随剑走,气若游丝,飘渺如烟。 林涵没朱子健的力道,杀起人来也没啥场面,但速度却不慢分毫,而他的眼中却只有那马上的一个人。 朱子健拍马,前冲。 林涵轻笑。 平日里这样的冲锋他是定要躲开的,但今天不行,他同朱子健真正的作用不是在这里杀了多少人,又不是几百人的战场,一个人决定不了战局,他们真正影响的是两军的士气。 所以他不能闪,闪就是懦弱,就是胆怯。 内力灌注剑身,往朱子健锤身点去。那是整个锤子的受力点,也是力量最弱的一点。朱子健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大笑一声,锤子仍自抡下。 但听一声嗡鸣,朱子健冲锋的势头停了下来,而另外一侧,林涵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化去巨大的力道稳稳的落在地上。 乍一看两人似是平分秋色。 朱子健皱着眉头,刚刚林涵诚然是找到了自己锤子上最弱的一点,但如果这真的很有用的话,他朱子健这一杆锤子早就被锤飞了,只能说,林涵这小子以武学而论,已经不在自己之下。 这太可怕了。 刚刚推开一品这扇门,决定自己往哪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品之间也分高下,笑倾城苏玉等人是一层,自己和方恒等人又是一层,按理说,北门和林涵应该也是一层,可林涵已经明显的和自己处在同一水平线。 这是何等的悟性天资? 好在这小子最近的进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夸张。 林涵喉咙微甜,却是有苦难言,来到这里之前在刘书昌手下学习的那个林涵,本就是一品中人,所以如今的林涵,登上一品只是按部就班的事,而一品之间分高下的是境界而不是积累,自己也就很自然的处在了和当初一般无二的境界。可当时的自己哪知道自己会跑到这个盛世中来,还能统兵作战?一身武学潇洒俊逸却压根不适合沙场纷争。如今对上朱子健是没有丝毫胜算,好在正由于此,自己长于轻功,倒也不怕被方恒和朱子健联手杀掉。 两人各有所思,念头却只是一闪,几招过后,朱子健虽然处在上风但,面对林涵的身法,也是无可奈何。白玉皓哪能不知道林涵不是朱子健对手,待两人看起来气势相当的时候,鸣金收兵大夏的士兵见主帅还在对持,也不追击,于是乎这一日的战斗便到此为止了。 朱子健没有整兵,而是扛着锤子独自骑马回营,米晓明利索的发号命令,清点物资,掩埋尸体。如今是夏天,稍不注意就会爆发瘟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无定河只能堆下三十万的兵马,可不意味着大商只有三十万兵马,瘟疫一旦爆发,大夏必将全军覆没,大周却没这个忌讳,他们有的是兵。 准确的说,如果能消灭大夏,商君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征兵。 这些日子米晓明过的是相当充实,进步也是飞快,从一开始只能凭借勇气面对林涵,到如今和林涵打的有来有往,让朱子健和方恒两人都是赞许有加,虽然少了一点一流名将的灵性,但单以兵法战术而论,已然不逊色如今声名显赫的天才们。 满脸喜色的米晓明不是很能理解朱子健的低落。 “将军是在忌惮那个据说年龄和我差不多的青铜战神吗?也是,他太年轻潜力太大了。只可惜我悟性太差,帮不到将军。” 想着,米晓明沉下心,继续整顿军队。 锤子重重砸在地上,卸甲,疗伤。 负伤早就成了习惯,一开始觉得疼,到了如今已经可以边涂药膏边想事情了。 “怎么?又忍不住出手了?” 背后传来爽朗的笑,朱子健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着是谁。 “出手了,林涵没啥进步,还没到最坏的情况。” “可你要知道,要真是最坏的情况,你今天就是在资敌。” “哼,世界上哪来那种说书人嘴里的天才,打着打着就领悟突破?”朱子健不服气的回了一句,“何况,若他真是那种人,咱们反而不用担心了。商君看起来气量比咱们那位大,只是想的更清楚,知道谁有威胁罢了,真的动起手来比咱们那位狠的多。” 方恒不可置否的摇摇头,“子健,你想做的绝对不是试探青铜人的武功而已。”
这本来该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朱子健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觉得无定河这里的就是拉锯战,消耗战,的确,是最没有意思的拉锯战,但拉锯战不意味着分不出胜负。如今决定胜利不再战场之上而在战场之外,虽然这话说出来很诛心很丢人但我也没想过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商君,笑倾城,这两人都被拦下,但不要忘了,大商二十四猪还剩十个,虽然是最废物的充数的十个,但那毕竟是……” 方恒摆摆手,“不是还有陆家吗?” “陆家?”出身儒门的朱子健冷笑一声,“他们到想出来,宋家不让啊,宋家争一个新儒正统,恨不得生吞了陆家,宋家和陆家比儒家和墨家还要恶劣。” “那还有儒门。” 李乐出生的儒门。 影响力最大的儒门。 分支最多的儒门。 不知道有多厉害但一定很厉害的儒门。 大隐隐于庙堂的儒门。 “儒?” “那些先生们,怎么可能出手?” 朱子健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那些说着天地君的人,心里真正尊的,只有自己罢了。君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干脆说与儒家共治天下好了。儒家,哥你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他们在朝堂说着只为天下计,说阻不了争霸亦不参争霸,其实他们只是在保存实力罢了。他们等着这江山稳了,就可以治天下了。” “子健……” “你不会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乱世谁用儒家谁是傻子,天下一统了谁不用儒家谁是傻子。那些先生们比谁都盼着大夏被大商吞了,你现在告诉我说,还有儒家?” “玉帅和墨夜天下为公,想不到儒家会这般下作;李小勇两耳不闻山外,也就听之任之了;笑倾城也想当然把这个和墨家齐名的存在想的太好,还在维持他的平衡,但我不觉得你想不到,我不觉得你这个白鹿洞曾经的学生,我的师兄想不到!” “所有视你为偶像的师弟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白鹿洞,那个在白鹿洞在结庐种花酿酒的师姐也不知道,但我想,师兄你不会忘了吧?” “其实师兄你是打算再用一次坤元镇龙吧。”朱子健直直的看进方恒的眼睛,一眨不眨。 方恒没有说话。 五大三粗的朱子健挠挠头躺在床榻之上,颓然叹气。 心中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他本以为会好受许多,没想到却愈发的压抑。 他记得,那个书院外的草庐,那个不施粉黛的师姐,她晃着瓢舀着酒,在万丈霞光中等那个人回去喝一口小酒。 她叫胡小酒。 一壶小酒的小酒。 方恒摸了摸脸侧白发,笑了。 “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