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谈天下（5400送上，两更合一
半响，月上枝头。 笑遥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阿羽，你只字不提如何返回大夏的事情——其实，以伯父和苏大人的能力，我想，只要你回去了，洗清冤情，还你清白，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况且，舆论的浪潮来的快去的更快，阿羽你……” 墨羽深深的凝视着笑遥生，看着她的不解，半响没有说话，与普通的士兵武将不同，眼前的无疑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自己的计划是瞒不过她的。 他沉吟一下，低沉地说：“这件事情，原本的起因怪我，的确，从一开始我一直没有对百族进行民众所希望看到的屠戮，甚至后来面对百族平民的时候我还多有庇护，我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做出这样的选择，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后悔，但没想到，会连累大家。” 说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一抹歉然。 笑遥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陡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和她同龄的男子想的和她根本不一样——他忧虑的不是自己不被大夏接受，而是他的思想不被大夏接受。 笑遥生想了一下，轻轻地说：“军人们，将士们，他们战斗为的是家国，是天下，又何尝不是为了心中的热血呢？刚刚大家也看到了，百族和人类真的没什么不同，盲目的杀戮本就是错的。所以，连累什么的，休要再提——至于士兵们，他们愿意跟着我和阿乐出来，本就是仰慕你这位墨葭公子。阿羽，你不过做了件该做的事，没有会人怪你的。” 墨羽抬起头感激地望了笑遥生一眼：她是如此的体贴和善解人意，这些话他懂，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能让他更舒服一些，他点点头，继续说：“被冤枉和误解，在我而言，早在预料之中，你们所谓的民众的愚昧，其实是因为上下信息的不对等，这样的局面再正常不过了。而对于此，其实想要解决没那么难。只是，如果我们现在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的话，那就只有以待罪之身接受审查的份了。靠着父亲和师父，我的性命不难保全，甚至我还能执掌军队，但曾作为叛国者的嫌疑，会让我们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的。” 真正的原因墨羽忍住了没说出来：“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就这样灰溜溜、屈辱地回去，我怎么有脸去见师父？又怎么向墨葭宣告我的归来？” ——虽然他并不明白这个规律：古往今来，无数的英雄好汉犯了与他同样的错误，他们血染疆场，建功立业，都只是为了那浅浅一笑。男人往往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奋发图强的。 ——但他在之前听到那首诗之后，想起那个有点凶但在他面前却乖的不像话的小姑娘，他却真的很想，特别想，以英雄的姿态回去。他要做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脚踩五色祥云回到墨关。 “想洗清嫌疑，方法有很多，语言辩解只是其中的一种，但也是最无力的一种。实力，也是一种辩解的方法。” 墨羽慢慢地说，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十分的锐利，好像回到了那座高楼，在楼上，他指点江山：“我的命运，不想再让别人左右。” “我想要的，并不只是苟活而已。我要用一年到两年的时间，把这一万人训练成一支强悍的精锐部队，推翻蛮族对万仞关外的统治，光复全境，建立一个独立的自治政权，这就是我的计划。那时候，所有诬陷我们的流言蜚语，都将不攻自破。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昂首返回大夏！” 笑遥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墨羽的计划竟然是如此的“远大”——或者说，他的想法是如此的荒谬。现今，百族养精蓄锐雄踞于此，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四百多个团队的庞大兵力正驻扎在附近，又有如云的名将如麦斯尼之流，高端武力更有蛮皇在位。这样可怕的实力，让大夏如今正面抗衡都十分头疼。以如今不到一万的乌合之众就想击败强大的蛮族——那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天方夜谭。天见可怜即使在睡得最香甜的晚上都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 她很想笑，却笑不出来：眼前的墨羽，纤瘦、疲惫、虚弱，脸色呈现失血过多的苍白，失去铠甲的他武功尽失，不再是那个布局杀死二品高手的少年，但此时的他却散发出一种从没有过的凛然气质。笑遥生心念一动，却无法把那种感觉具体地用语言描述出来。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最恰当不过的词语：英气逼人。 她努力使自己跟上墨羽的思路：“阿羽，想建立一支军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打家劫舍的盗贼团伙是一回事，但是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炼的正规军队，需要大量武器、装备、粮草等物资的补给，需要一个稳定的后勤系统。我们缺乏一个可依靠的后勤基地。单靠边上这些百族的支持，那是不成的。” 她跟自己说：他是个疯子，我更是，居然跟他讨论起具体实施的可能性来。 墨羽神秘地一笑：“刚才我没说：选择在这里搭寨，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子川从这里流出，在春东交替的时候，地下河中河水不多，有河床露出。也就是说，不必经过万仞关，从这里可以与大夏的内地交通。” “什么？”笑遥生霍地站起来，一脸不敢相信的震惊表情。 即使她幼年不知外界，都知道自古以来天山山脉号称不可逾越的天堑，它分隔了人类和百族蛮族，万仞关所在的“走廊”是山脉唯一的缺口，而万仞关就坐落于通道之中。只有通过它，人们才可以进出人类和蛮夷的世界。——这几乎已经成为人们思想中的一种定型了，这种单一的险峻地形在战略上的意义是极其重要的，就因为这单一的通道，白家，或者说大夏的贵族们才能够数次依靠万仞关由墨子所铸的可怕的坚厚墙壁，阻挡住蛮族的大军。 现在，亘古不变的格局即将改变了。一旦蛮族知道了这个秘密…… 笑遥生的脑海中想象出这么一幅可怕的情形：通过秘密的小路，蛮族的主力大军在万仞关的背后突然出现，他们蜂拥而进毫无防备的大夏腹地，从万仞关到帝都之间的每一个人类城市，都将淹没在血泊与火海中，有的封地视而不见，而无法置身事外的家族将在铁骑之下灰飞烟灭，生灵涂炭，遍地焦土……看到笑遥生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墨羽不出声地望着她，那无声的目光仿佛在问：“现在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吧？” 笑遥生坐下，又急切地问：“有多少人知道这条通道？村里的百族们知道吗？”她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杀意，虽然少，但冷的刺骨。 墨羽带着欣赏的神色看着她：笑遥生真的很棒，不仅仅是在能力方面，更重要的是人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姑娘非常的无私。得知有第二条通道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庆幸大家可以回家了，她没有得到一丝安慰，而是为人类的命运担心。 墨羽轻轻地摇头：“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你不必担心，事实上，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通道的人只有五个。其中四个是你我，我父亲还有我师父，，另外一个是……” 他犹豫了一下，说：“是一个绝对不会泄密的人。” “怎么会有那种人！”笑遥生道：“只有死人才是绝对不会泄密的。蛮族的酷刑会让所有坚贞不屈的好汉变成一条软虫！” “问题是！”墨羽悠然地说：“这是一个哪怕全世界都拿他没有办法的人。”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笑遥生猛然停住话头，神情变得惶恐：“难道是‘他？’” 墨羽肯定地点点头。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他就在这附近的山林中隐居着，一直守护着这里，师父当年顺着子川而下，便遇到了他，随后才有了做个将军军师的念头。前段时间天我从这里飘出，也是他救得我，并送我到庞仁旭他们身边的。” 白川长吁一口气，喃喃说：“我明白了。” 这时她才真正了解了墨羽所有的用意和布局：将近一万人的藏身之处设在这里，那是绝对安全的。有“他”在这里，即使蛮族十万大军杀过来，也不必有任何担心。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墨羽一路上非常警惕而紧张，即使开玩笑的时候也不忘让东南西北正五人随时汇报，到了这里却立即轻松起来了，竟然连斥候也没有派，就敢安心吩咐大家安营睡觉了，原来是因为强援就在周围。 震撼刚过去，笑遥生的好奇心又起来了。想到传说中的“他”，她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 那可是比骑着大青驴的那个人还传奇的男人啊，相传，就连排名仅在他之下的那位效忠大夏皇室的人魔都很难在他手下走过三招。 如果说，武学可以通往神殿，那么，成神的一定是他。 她不禁轻声问：“阿羽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长得什么样？帅吗？一定很厉害吧？” 震惊之下，白川不顾形象，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吃惊道：“在哪里？在哪里？”惊慌的左看右看，却不见任何人影。 笑遥生微笑：“你冷静下来，仔细用耳朵听。” 周围静得出奇，空气中荡漾着奇异的波动，仿佛空气已经不再流动了，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冬天快要过去，山中难免有些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些声音都不见了。远远的村中听不到任何的犬吠声，河谭里的水声不见了，甚至就连凉爽的夜风吹过树林林所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呜呜声也停止了。 尽管在初春，一股压抑的阴寒陡然让笑遥生觉得之前还不算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偷偷地看向了李乐，却发现好像连扭头的动作都很难。这时的她，虽然身处数千大军环绕下的中军帐篷中，却依旧感觉自己是无遮无掩的，心头泛起的那阵莫名的无力感，怎么也无法消除。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后面推着似的，帐篷的帘子无风自动，一点一点地向里面敞开了，外面却看不到人影。若不是墨羽的手及时地搭在她的肩头，告诉她没什么，下一秒钟她就要大叫：“有鬼！”了。 她不是没见过高手，她的亲人就有一位被称为不世出的高手。 可是，可是她也不知为何，硬是紧张的要死。 “噗”的一声轻响，四支照明的火把同时熄灭了。 一瞬间，帐篷里变得一片漆黑。 不远处，李乐扬眉，跃起，出枪，青衫在空中猎猎作响，“叮”的一声轻响，银色的枪尖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阿乐！不要乱来！”墨羽喝道。 笑遥生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那一片黑暗。从光明到黑暗的整个过程太快了，她的眼睛还无法适应，眼前一片赤红。她使劲地揉着眼睛，想把眼前的黑暗看个清楚，却无法办到。只是隐约感觉在原来墨羽所坐的位置，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李乐人枪合一，迅速闯入了帐篷，没有任何响动，李乐飞了出去。 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沉寂。 黑暗中，笑遥生也不知过了多久，盏茶？还是一炷香？……当她的眼睛慢慢地开始适应那黑暗的时候，眼前又是突然一亮，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躲避那阵刺眼的光亮。 她马上又睁开了眼睛：四支照明的火把不知怎么的，竟然又恢复了燃烧，在墙角里啪啦地燃烧着，散发出松木特有的清香。屋子里仍旧只有墨羽和她二人，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李乐的呻吟传来，没有任何变化 一下子，她猛地掀开帐篷帘子冲了出去，张望四处，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那连绵的帐篷。营地边上的林子里，风永不厌倦的嘶鸣着，远远的，村中的狗在发出呜呜的怪鸣，可以听到远近军营中，士兵们走路的脚步声、帐篷里聊天的窃窃私语声、巡逻士兵武器的铿锵声，那股奇异的压力已经消失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她抬头，头顶，满天星光灿烂。 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围着营地正在巡逻，经过主帅帐篷时，举手给她行了个军礼，似乎很疑惑李乐怎么飞了出去。笑遥生心中怅然而失，心里知道“他”已经走了。她轻轻地还礼，又走了进来。 “他……走了？” 墨羽保持着从树下走入帐篷后的姿势，依然是半躺在卧铺上，微笑地看着她。她这才想起来，要去看看李乐。她脸唰的红了，这时，墨羽指了指桌子上，那里多了一本书，笑遥生拿了起来，看到册子的封面上写着：《天转七煞枪》。 墨羽微笑道：“他说，一百多年前，他求败不得，现如今求着有人冲他出招而不得。他觉得那个蠢货很有趣，所以特意送给他这个，期待那小子下次出招。” 笑遥生一阵狂喜：从“他”手里拿出来的武功，定然是非同小可的秘籍，这真是意外的巨大收获啊！虽然不是给她的，她还是轻轻翻开了册子，略一浏览，一行行俊秀又挺拔的字迹映入眼帘。从字迹之中，她感受到了一种含而不发的英气，就如想象中他的人一样，孤高又狂傲。 她问：“‘他’，用枪？” 墨羽耸了耸肩：“无非是武学嘛。这家伙居然嫌弃我给的踏火照梨花过于华美，真是。” 笑遥生没有管他后来的话，她觉得一阵晕眩，赶紧的合上了封面：这本书的字里行间，仿佛蕴含着一种神秘的魔力，没看几行字，丹田中的为数不多的真气就开始隐隐萌动，就像江河澎湃失去控制，竟然有点不听使唤的感觉了。她知道这种武功自己境界不够，连看一眼，都是有危险的，心头充满了欢喜，却不知，欢喜的由头在哪。 她又有点黯然，因为传说中的绝代高手刚才就在自己面前，自己竟然不能一睹“他”的风采，实在是终身的遗憾。 她轻轻地说：“太可惜了，我竟然没能见他一面。”心里暗暗有点怪罪：他架子也太大了吧，看一眼也不会少一块rou。 洞察了她的心思，墨羽摇头：“你不明白的，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 那个人，他宁愿把自己无双无对的形象留在世人心间，而不是在百年后顶着胡子和白发让世人看着他苍老，徒叹江湖红颜老。 “刚才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现在，你还觉得我的想法是做梦吗？” 笑遥生连连点头，事情既然有“他”参与，那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于偶像的崇拜简直是盲目的。 不过，就是不用墨羽吩咐叮嘱，她也知道刚才所听到的是关系整个大陆命运的最大秘密，绝对会守口如瓶的。她非常的高兴，又有点惶恐，小声地说：“阿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墨羽安静地看了她一下：“我相信你。” “这是条非常危险的道路，在你走上去之前，你有权利知道，在前方等着你的是什么。” 听到“相信”二字，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有了点流泪的冲动。 她又问：“那阿乐呢？” “他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会陪我走下去。”墨羽微微笑道，唇角满是自得。 随即，他说：“现在，我们队伍中最大的问题不是粮食不足，也不是蛮族和白家的威胁。而是士兵们的军心。大家都感到对未来没什么信心，提不起精神来——这样的部队，是没有战斗力可言的。” 笑遥生听得点头称是，她也感觉到了，目前部队的精神状态确实很令人担忧。 “大人，您有什么办法？” 墨羽淡淡地说：“给他们希望。” “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