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做小透明

    初心殿内传来讲课的声音，离得近了，听得越发清晰。那是一把清越的女声，听不出一丝半点的刻薄，正用平淡的语调讲解着新弟子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感灵。

    元照莲缓下脚步。梁紫圆说过，她和丹阁的孙容风头互别，孙容是一派大家风范，做事温和待人有礼，不知这个罗师姐又是怎样一位人物？

    刚想到这里，梁紫园忽然停下脚步，元照莲抬头一望，已看见初心殿的那扇雕镂着水月莲花纹样的檀木门。

    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元照莲便见梁紫园一声不哼弯身朝里面一揖，便走了进去。元照莲连忙走到她刚才那个位置上，已看见她走到靠门边的一块蒲团上盘膝坐下，认真地望着前方。

    里面声息全无，元照莲不禁在心里打了个突，也顾不得打量讲坛上端坐的人，立时便是到地一揖。过了数息，里头仍是鸦雀无声。她仿佛觉得有无数目光聚在自己头上，登时头皮发麻。她硬着头皮直起身子，微微撩起下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站住。你是何人？怎么从未见过？”坐席上传来刚才那把清越的女声，元照莲便知那是罗梦姿了。

    要发难了吗？元照莲道：“回师姐，师妹是新进门的弟子——”

    “胡说！新进门的弟子打从第一日来到香炉峰起，便由我和黄拓黄师兄在负责，为何我却从未见过你？”

    元照莲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一轮抢白，她也很清楚对方的意思，那就是间接在说她目无尊长。

    她将自己的行走令牌捧过双眉，在门边遥遥一揖，道：“弟子元照莲，的确是香炉峰新进弟子，这是弟子的行走令牌，请师姐过目。这几天尚未去向师姐请安，实在是弟子的疏忽，还请师姐责罚。”

    上面随即传来一阵低笑，罗梦姿道：“罢了，我懒得跟你计较。入座听课吧。不能因为你而妨碍了其他师弟师妹的学习。”

    这话说得真狠。元照莲暗暗咬牙，她可是听出来了，罗梦姿是故意让她惹起众怒的。这里的少男少女一个个耽于求仙问道，谁挡了他们的道就能把人得罪得死死的，只需抬头看一眼他们的表情，便知自己已因她一句话成了众矢之的。

    元照莲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当下顺势作揖道：“师姐雅量，师妹在此谢过师姐不罚之情。”她又作了一揖，“妨碍了各位师兄师姐听课，师妹在这里向各位赔罪。”

    罗梦姿道：“行了，快入座。”

    其实还不等她说出这句话，元照莲已然动身往最边缘的地方走去。罗梦姿的话，只让她稍稍一窒，拱了拱手罢了。她寻了一块蒲团坐下，借机抬起头来，正好与坐在最前方交椅上，比众人高出一截的罗梦姿目光相遇。

    早在元照莲进门时，罗梦姿已经对她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时不过是不忿她无视自己罢了。见元照莲看了过来，便收回了目光，毫不迟疑地重新开讲。

    罗梦姿不再注意元照莲这边的情况，元照莲才总算可以好好看一看这个上来便给她穿小鞋的女子。

    这是一名容貌端丽的少女，看去和孙容、梁紫圆年纪相当，也就十七八岁左右，样子生得并不刻薄寡恩，正好相反，她看起来不但容貌姣好，而且因为双眼上翘，脸上就好似时刻挂着笑容一般，看上去非常善良友好。若不是眼底有一抹十分明显的阴冷刁钻，任谁也猜不到此女会如此小心眼。

    不过这也给元照莲提了个醒。就算她背后真有几名长老师伯当靠山，也不能认为别人就不敢欺她了，门派里可多的是背地里使坏的渣，实在防不胜防，倒不如夹着尾巴做人省事。

    等她回过神来，罗梦姿已经说近尾声，听得她道：“感灵的窍门就说到这里，其他的要等你们根据今日所说的方法去体验之后，才会有所领悟。下面是提问时间，你们这几个初年的弟子，还有什么不懂都可以提问。特别是元师妹。”

    罗梦姿用关切的语气询问：“听闻你是化灵之体，情形比较特殊。说句惭愧的话，我也是近日才听说有这么一种体质。你可以将你自身修炼的情形告诉大家吗？一来可以让咱们都增广一下见闻，二来，我们可以帮你参详如何解决。”

    还真是没完没了呢。元照莲在心里翻了翻白眼，站起来环视一周，便猛然打开了封锁丹田的第一道法门，放出化灵之力在身体各处肆虐。因经脉受痛，现出一脸的苍白，浑身微微颤抖。在外人看来，样子实在可怜。

    见她形状凄惨，众人纷纷露出各样神色。元照莲对这些人拱了拱手，幽幽地道：“多谢师姐和各位的关心，能为大家增广见闻，也是小莲的幸事。”

    说着的同时，她也随即控制住肆虐的化灵之力，将之收束到丹田之内。作完这一步，她突然觉得元神变得充盈了起来，暗暗体察了一下自身，神识强度已然重新回到了练气期十一层的程度。

    随着这一个变化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内心通明。

    “其实我也曾成功感灵过，但我的这个体质，……”她将声音压得很低，远处的罗梦姿若不是仗着练气期七层的修为，耳力惊人，也差点听不见。

    罗梦姿心底冷笑，面上一脸扼腕道：“真是可惜了师妹的天资。唉，师妹是不是觉得师姐很不近人情，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让你将这么伤人的事说一遍。唉，其实也是我不对，你明明不愿，我不应该强人所难的。”

    元照莲猛地抬起头，露出泫然欲泣的脸，有些失措地摇头道：“不是的，师姐也是为了大家和小莲，才会让小莲将自己的情况说出来。是小莲胆小不识趣而已。师姐你不要生我的气，请你原谅我吧。”说罢掩面低泣了起来。

    罗梦姿凝睇着这个站在大殿角落，哭得瑟瑟发抖的少女，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落了下来。就她这样的水平，怎么跟她比，就算再多的长老师伯回护，也不过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阻挡她成为内门弟子的劲敌始终是孙容。

    想到这里，罗梦姿顿时失去了欺负元照莲的兴致，神情越发温柔地道：“别哭了，坐下吧。其他的初年弟子呢？你们还有要提问的？”

    夏凝几人坐的地方离元照莲不远，刚才她对化灵之体的描述，他们都听了个全，在元照莲的有意误导之下，他们联想自身的情形，也有过感灵成功之后，在引灵时被体障所阻的情况。在他们心底，未尝不害怕自己也和元照莲一样。

    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既觉得自己与元照莲相比高人一等、对她十分鄙夷，又有一种非常想要欺负对方、找回场子的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因她而产生的阴影，害怕和她一样，及至，害怕接近这个倒霉的人，把霉运传染到自己身上。

    因此他们一见罗梦姿将元照莲轻轻放过，也决心撇开元照莲不理，纷纷转移注意力，踊跃地向罗梦姿提问。

    元照莲轻声道了句“谢谢师姐”，又重新坐回蒲团上，一边以袖抹泪，掩住了得逞的笑意。她现在看似很弱，谁都可以欺负。但她敢保证，这些人一转脸一准就会把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