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下）
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甚好看。很快她调整好自己，挥了挥手里的卫生巾，冲他笑着说：“你也来买这个？” 望了望，附近这两排卖的都是女性卫生用品，不过他并不尴尬，淡淡地说：“路过。” 五年了，再听到他的声音，陌生而疏远。曾经他一打电话来就说上一个多小时，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记得他的声音。原来，任何习以为常的东西都会因为时间的拉长而扭曲变样。 孟遥点点头，收起笑容。隔着三五辆购物车，他直直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衣服模特，看得她好不自在。 一时无语，走吧，可又被堵着。于是便继续扭头看货架上的卫生巾，不知不觉就往车里扔了三四个不同品牌和用法的。 “你买这么多干嘛？”许岩风用嘲讽的语气说，“买来喂耗子吗？” “阿风，你怎么一次性买这么多零食，买来喂耗子吗？还丢得到处都是。”曾经的孟遥一边收拾，一边这样无可奈何地对他说。当时的许岩风猫在电脑前，用手指了指嘴上叼着的薯片，含糊不清地说：“慢慢吃啊，来遥遥，你也尝一下。” 回忆的潮水竟穿过五年漫长的时光隧道清晰地涌现，仿佛嘴里还残留着那混合着他的吻和薯片的味道。孟遥努力使自己回过神来，笑道：“耗子不会啃这个。” 说完即刻转过身去，她怕再慢一秒，自己就无法再维持脸上虚假的笑容。 “我记得你不喜欢一次性买很多同类型的东西。”他的声音不依不饶。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许总？”语气控制的很平缓，心脏却跳动得厉害。 在非洲的日子，经常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待就是一两个月，各种用品都会带很多，就怕不够。慢慢地她也习惯了，回国后一时也改不掉。很多曾经不喜欢的习惯，不就是在慢慢习惯中变成习惯的吗？ 她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他想必也习惯了吧。 许总，这个称谓……许岩风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成淡漠的模样，“也是，没想到你做了大摄影师的助理，现在也成了摄影师，挺好。” “谢谢。许总你也挺好，经营那么大一家公司。”她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过也能猜到他应该会在他爸爸的公司上班。 “哪里，继承父业罢了。”他淡淡地回答。 事故现场终于清理完毕了，路途疏通，她莞尔一笑：“我OK了，你继续。” 推着购物车走向收银台。虽然她知道计划中的泡面、牛奶和面膜还没买，但眼下快速离开才是首要的。她不想继续演着这样满嘴客套话、小心翼翼、皮笑rou不笑的滑稽场景。这样的相遇就像最近连续剧里的情节，作为观众看着很过瘾，但作为当事人一点都不。 说来也怪，自从这天后，许岩风三个字以及他整个人，开始在她的生活中无孔不入。比如回X市看望父母的时候。孟良正就提出要挑个时间请许岩风来家里吃饭。 饭桌上孟遥惊讶得差点咬到舌头，这几年来，爸妈可从没提过他。 “爸！你别搞错了，我跟他早分手了。” “我知道，可最近两单生意多亏了小许帮忙才拿下来，否则人家怎么看得上我们这小公司。小许说过阵子要回X市一趟，我想正好请他吃个饭。”孟良正说。 “那也不用请到家里来吧？”孟遥无力地瞟了一眼自家。倒不是觉得家里寒碜，这几年孟良正跟几个朋友做建材生意，后来顺利开了家小公司，如今家里的经济条件宽裕了很多，他们搬进了这套三室两厅装潢得体的新家，林淑云也辞了制衣厂的工作当起了家庭主妇。孟遥是觉得，生意场上的人何必往家里带？ “人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家常菜才更有诚意。到时候你也回来。” 孟遥一怔，这是要给她相亲的节奏吗？她一下子不知道为什么许岩风为什么会帮她爸爸，但她不敢相信是因为对自己还有幻想。人家说不定只是举手之劳。 孟遥低头扒了一口饭，闷闷地说，“还是算了吧，爸，我跟他没有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小许的确是个挺不错的人。我看得出，他对你应该还是有意的，否则……”林淑云开口道。 “妈，你想多了。”孟遥打断道，“人家那么忙，哪有时间来我们家。” “时间可以约。”孟良正说。 “那你们跟他吃吧，我没空。”孟遥难以想象那将是什么画面。 孟良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林淑云赶紧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惹爸爸生气，孟遥觉得也是，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跟家人闹不愉快，便沉默着大口吃菜。 “我知道，你长大了我们管不了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像他这样的，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不懂珍惜，你会后悔的。”林淑云圆场道。 “恐怕你们是会错人家的意了。如今女儿的条件，怎么高攀得上人家？”孟遥说。 是啊，那段“黑历史”很多人都忘了，但曾经牵扯其中的人永远都不会忘。 大学刚毕业她就瞒着父母去了非洲。将从施易那里预收的一笔丰厚的薪酬转账给家里后，她不敢接家里的电话，直到春节在尼罗河畔她才终于鼓起勇气打回去，毫无意外地听到电话里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声。 虽然他们说过“孟家没有她这样的女儿”，然而终究血浓于水，拉开了遥远的时间与距离后，他们终于选择了相信和谅解。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她的清白。现实是冷酷的，曹树死了，这个冤屈，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再昭雪。 孟良正夫妇也沉默了，半晌孟良正才说：“爸爸也没那个意思，好歹你们曾经……就算回不去了，做朋友也是好的。” 孟遥从没想过还能跟他做朋友。曾经真心相爱、彼此分享身体与心灵的恋人，要怀有怎样的心境才能在分手后做朋友？彼此深深伤害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些伤害始终如同一条只有彼此才看得到的鸿沟真真实实地横跨中央。并肩而行的时候，就不怕不小心掉下去，陷入更深的痛苦吗？ 也许终有一天鸿沟会消失，但那片弥合的土地上，也不会开出友情的花。可以在碰面的时候微微一笑，或者寒暄几句，甚至真心地祝福，但做朋友，还是算了吧。 或许他们这一生的结局，就是从此不相往来，各自终老。没有彼此的日子，他们已经习惯。 正在发呆着，孟遥被叫去了主编办公室。 “做宜安集团的专访？”她一怔。 “对，宜安集团是中部地区建筑行业颇有影响力的公司，产业涉及建材，建筑装潢，室内设计等。近几年的发展虽颇为波折，但仍不可小觑。这次专访的重点是宜安集团如何从经营困境中走出来，老帅做采访，你跟他一起去多拍些有价值的照片回来。”主编坐在旋转椅上对她一脸期待。 “没问题。”孟遥微微点头。 阳光温暖，采访车停在了位于W市繁华街区的宜安集团总部停车场。 一路上老帅都在如数家珍地细说宜安集团总经理的八卦，从商界的明争暗斗到纷繁复杂的个人私生活，猛料连连。比如大学一毕业就PK掉强劲的竞争者拿下了大单，当年就给集团带来颇为可观的利润；集团发展受挫后，他又如何力挽狂澜如何稳定员工；相貌帅到迷倒集团无数未婚女员工和对手公司女高管，但又仿佛不近女色…… “哎，小孟，话说你跟那位总经理是同一所高中的哎，你们年纪也相当应该同级吧，你怎么会对他没印象？”老帅扬眉问。 “年级里人那么多，哪能都认识啊。”孟遥打着哈哈。 许岩风站在集团大厦的顶层总经理办公室里，阳光穿过落地窗洒在他沉静的脸上。 心里却不得安宁。 他看她扛着摄影器材跟同事从停车场一路走进集团大楼。前几日在超市的碰面还不觉得她消瘦了，如今看来，她那比过去更单薄的身板是如何扛得动那么重的器材的？ 目标在视线里消失，他仍然站在窗前，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材料在等着他，可是今天却莫名地不在工作状态。 五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回忆褪色，反而历久弥新…… 直到秘书敲门进来说杂志社的记者和摄影师已经到了会客室，他才回过神来，用沉稳的语调说：“请他们进来。” 采访许岩风之前，宜安集团外联部的负责人先接待了他们，一边参观办公区域一边做初步的访问和回答。孟遥抬着相机拍照，老帅则跟负责人边走边谈，一改车上的嘻笑模样，俨然从八卦记者调成财经记者的状态。从负责人办公室出来，下一站就是集团总经理的办公室。 “小孟，走啊！”老帅拉拉她的袖子。 “啊？哦。”站在门外，孟遥做了一次深呼吸。 “紧张啥？”说着老帅递给她一包纸巾。 “干嘛？” “防止你待会儿看到帅哥流鼻血！” “……” “哈哈！Takeiteasy！” 秘书推开门，孟遥跟在老帅后面进入。 许岩风很有礼貌地从座位上起身，与来访者握手。老帅应该是多次采访许岩风了，两人熟稔地寒暄，然后介绍同事：“这是我们的摄影师孟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