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暗里的一点光

    　　让苏苒备受打击的是，她和蒋述一起做出的那篇《泰和海外投资疑似中间人洗钱监管问题迫在眉睫》一文被采访部的大头严总扣了下来，严总的回复含糊其辞，只是表示这种针对性太强的文章容易引起是非，不建议发表，而据官方小道消息来源余洁meimei打听，Take和泰和新签订了一个广告合作计划，基于保护广告客户的立场，Take不能再发表任何有损泰和集团利益的负面新闻。苏苒又找了平时一起采访过的其他媒体同伴，给出的回应都是“微妙时期，暂不发言”。

    　　叶一健给苏苒的视频，四个小伙伴一一细看过，正如刘杰之前预料，罗忆琳、罗成军、赵鹏飞、地方银行的陈行长以及经办人员不知何故，没有在第一会议室开完会，而是转移到第六小会议室，完成了最后签约的部分。整个签约也只有短短5分钟的时间，但罗忆琳亲自在场，亲眼目睹的这个事实无法否认。据蒋述后来打听，当时第一会议室灯丝跳闸，开会的人只好换了个场地。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莫过于此。然而，这个视频资料在提交公安机关后，并没有得到如他们当初设想的那般积极的消息。公安机会给出的答复是，可以作为案件调查的线索之一，但因为无法解释清楚获取来源，公诉时不能成为可采信的直接证据。

    　　走到这里，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局。这群年轻人，明明在一个光明的世界啊，为什么却感觉步步阴暗，他们年轻，有知识有能力，但在与权利财富的斗争中却束手无策。苏苒没有和其他人商量，暗自做了一个决定，结果她无法预料，但风险，她愿意独自承担。在第二天，她在天涯、知乎、微博等公共社交论坛上发出了她的长篇采访报道，同时另文报道赵鹏飞案件的调查，她还截取了叶一健给她的视频中的几个画面，一并发表，且附上了自己的实名信息。她把整个事情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公众面前。

    　　苏苒坐在电脑前，看着帖子的点击数以几何倍数的速度增长着，几分钟后点击数过千，然后过万，然后几十万。回帖跟帖的人有知情人，有不明真相的路人，也有泰和集团组织的公关人。她接到了严总的电话，痛斥她胡来，收到了小余洁的微信，问她是不是疯了，还有她曾经的同事，现在Take另一个部门的高管黄千，他发给她一条微信，“一个女生老是干舍生取义的事，会让男的无地自容。”她笑了，即便卑微如尘土，她也能理直气壮的站在阳光下，去揭开黑暗的盖子，让光芒照到那些扭曲的蛆虫。

    　　蒋述没有和她联系，他只是实名在她所有的发帖后跟了一段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鲁迅。

    　　苏苒在看到这段话时热泪盈眶。鲁迅是苏苒上学时最喜欢的作者之一，他只有一支笔，却敢于也勇于与黑暗做斗争。或者人生的变故曾让她和蒋述走散，但她不得不承认，蒋述依然是最懂她的人。

    　　在蒋述的实名贴后，她看见了陈洛伊的名字，看见了宋清的，王迎新的，郝丹丹的……，在这些名字和文字的背后，她感受到支持她的力量。她在心里说，“赵鹏飞，事情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有我们在，你绝不会被冤枉！”

    　　当天下午，苏苒的邮箱收到了泰和集团发给她的正式律师函，这份律师函也在泰和集团的官方渠道上公布出来，泰和集团要求传播不实消息者24小时之内删掉并道歉，否则将采用法律手段对一切损害泰和名誉的行为进行追究。

    　　苏苒看见律师函的时候挺高兴。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也是她的目的之一。泰和的官方发言实际上是给所有媒体人一个报道的机会，一个网络上流传的帖子终于有了正规媒体报道的价值。这个微妙时期，被彻底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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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

    　　又是一年新春佳节。好几年没有回家，刚刚辞职的苏苒回到了江城。走了太远的路，做了太多的事，疲惫的她需要在家乡休养生息一段。大年三十的晚上，苏苒和父母一起度过，幸好苏爸苏妈只用微信，从不上网，也不知道他们的女儿一度成为“网红”的事实。爸爸老了很多，鬓角都是白发，从来不在乎外形的他居然也开始染发。苏妈则愈发的啰嗦，从苏苒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开始追查她的婚配对象。苏苒能回答的就长篇大论，不能说的就小心翼翼的绕过。两人聊完，苏妈叹了口气，就开始给老朋友发微信，一边祝福新年，一边拜托给苏苒牵线搭桥解决终生大事。

    　　苏苒坐在电视机前看久违的春晚。微信不断进来祝福新年的信息。蒋述的一条很特别，他是肯定的语气，“在江城吧？明晚时间给我。”

    　　望着蒋述的微信，苏苒想起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泰和集团和赵鹏飞的纠纷最终以苏苒最期望的方式结束。赵鹏飞案件，公安机关进行深入调查，做出了证据不充分，不予起诉的结论，赵鹏飞年前被释放，那一天，是陈洛伊接的他，在当天晚上的欢迎饭局上，陈洛伊勇敢大胆的向赵鹏飞求婚，两人第二天就去民政局办了证。泰和集团投资部副主管罗忆琳，地方银行的陈行长因渎职、骗贷等罪名被起诉。罗忆琳的弟弟罗成军因逃往海外，没有被追查。泰和没有追究苏苒的责任，那封律师函过了几天后，就被撤回了。

    　　苏苒辞职后回江城的那天，在同学群里告知了一下。宋清喜气洋洋的让她等着，今年宋清也打算结婚，过年要把男友带回家给爸妈过个目。蒋述没说什么，让她路上小心。然后，就到了今天，他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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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苒越来越不习惯江城的冬天。没有暖气，室内比室外还冷三分。好在江城有两个湖，盈盈的水气让在北京呆得快干死的苏苒感觉恢复了灵力，难怪都说家乡的水最养人。

    　　蒋述约在了一个江城最近比较火爆的饭馆“十三香”。苏苒准点到达，进屋时发现了满屋子的人，俨然是半个高中同学聚会的局。北京的那拨换了地方又聚，驻守老家的同学也大规模出动。赵鹏飞经此挫折，沉稳了不少，但同学饭局上依然是领军人物，“苏苒，快来，北京上次聚得没尽兴，今天到家了要好好尽兴喝，来，来，感谢你们，我今晚不醉不休。”陈洛伊幸福地靠着他，帮他倒酒，两人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苏苒坐在宋清的身边。大年初一，宋清的男友小彭作为家属列席这次聚会。虽然家属在，宋清也丝毫不见收敛，苏苒还没坐下，就问她最近的情感动向。

    　　饭桌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谈起了往事，也说起了近况，赵鹏飞感谢了一遍又一遍，陈洛伊就陪着他，一个个的敬酒。苏苒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就记得远处，蒋述的笑，一如十里的春风，温暖吹过。

    　　后来不知道谁提议举杯，大家一起喝了起来，苏苒想起了那句词，念了出来，“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赵鹏飞哭了，他仿佛说，功不成名不遂，也要还乡，陪大家醉这一场。

    　　蒋述送苏苒回去的路上，苏苒神智已经不太清楚。她听他在耳边说起一些事，提到了叶一健，她的心里一动，努力想抓住他的话，那些话却轻飘飘的，从她的脑中飞走。她听见他说，“你选我，我就在这等你；如果你不选我，我也不遗憾，至少你的某段时间永远属于我。”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