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输赢对错没那么重要

    出租车在北四环上奔驰着。蒋母刘婉之坐在后座，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前座的蒋述忐忑地看着前方的路，不时担心地往后方看上一眼。

    五人饭局草草结束，苏苒原本想跟着他一起去机场接母亲，也被蒋述劝了回去。今夜，不知道会有一场怎样的暴风骤雨。蒋述很少和苏苒提到他的母亲，因为太多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去描绘这个自己最亲的人。手机终于充上了电，他偷偷发了个短信给jiejie。jiejie在大学毕业后去了上海，本来要把母亲接到身边一起住，但固执的母亲说住不习惯，还是坚持在老家呆着，他们每周末会例行电话问候，这两天和苏苒在一起，过得颠倒黑白，也没注意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才有了这一通变故。蒋述心里暗暗懊恼，人，有时候真得不能太得意忘形。

    他发出的求救信息，jiejie很快有了回应。四个字，“自求多福”。蒋述默默在心里诅咒了两句。

    不过，这边刚念叨完，那边母亲的手机已经响起，蒋母接起了电话，蒋述侧耳细看，果然是jiejie的声音。jiejie虽然嘴里落井下石，但实际上还是会帮他的。

    “嗯。已经到了。见到蒋述了。现在回他租的房子去。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妈。你们做的那些决定，哪个跟我商量过？……你别替他说话，你自己就好了？你工作，谈恋爱，都是事后通知我！你弟弟就是跟着你有样学样，辞职这么大的事连说都不说一声！”

    蒋述在心里叹了口气，三言两语间jiejie已经被牵连上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有一个由头，母亲能把过去二十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念叨一遍。在这个对阵上，他和jiejie从来都不是敌手。果然，几句话，jiejie已经愤愤然挂了电话。然后给他又发来一条短信，“节哀顺变，我尽力了！”

    好在已经到了目的地。蒋述有些庆幸母亲的脾气没有在路上爆发，过去，她的脾气说来就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爆发，就不管时间地方，还有什么人在，她不给别人脸面，也不给自己后路。蒋述每次都很难堪，不是为自己，而是替母亲难堪。他很怕看见路人嘲讽她的眼神，他知道不能怪别人，可是，这是他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最亲的人，那些眼神像刀一样盯在她的身上，也会扎在他的心里。

    蒋述记忆中，高三之前，母亲还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所到之处，奉承无数，她控制欲也强，但主要都在控制父亲上，对他和jiejie只是学习上的管理，高三之后，家里遭逢大变，母亲挺身而出支撑这个家，她确实做到了，但也变得偏激敏感，她希望儿女们都按照她的想法去推进人生，如果有一点偏差，她都会觉得受到了伤害。而结果换来的是儿女们渐行渐远。

    蒋述推着母亲的行李箱走在前方，刘婉之已经念叨开了，“天天跟赵鹏飞这样的人混，他都没什么脑子，你以前比他强几百倍，他哪一样比得过你？蒋述，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是那么出色的孩子。”

    蒋述深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低声对母亲说，“妈，你别贬低我的朋友好吗？”

    刘婉之还在碎碎念。蒋述打开房门，开灯，将母亲带进客厅。下午出门的时候，蒋述苏苒没怎么收拾，小客厅里堆着零食、书本、笔记本电脑，显得杂乱无章。

    刘婉之越看越来气，她把随身的女式提包往地上一扔，“你看看你过得什么日子？住在这么一个小房子里，你还辞职，你有本事辞职，就应该有本事挣钱啊。你现在混成什么样了？你还敢辞职？你明天就给你们主任打电话，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回去！”

    蒋述脸上没有血色，他愣愣地看着母亲，一字一句的说，“妈，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已经辞职了。编制已经取消，户籍已经转回学校了！”

    “我们去求主任！去想办法！”

    蒋述“嘿嘿”的冷笑一声，“妈，你知道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吗？我进去半年多，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写报告，给各种领导的各种报告！没完没了！”

    刘婉之一脸奇怪的看着儿子，“这不好吗？这么轻松的工作，没有压力而且稳定，只要你不犯错，永远不会辞退你，你还图什么呢？”

    “我不想干一辈子啊！我坐在那里，就可以看见我30年以后的样子，还是写着报告，几个人为了笔科研经费勾心斗角，每个月挣着3000块钱，一辈子混吃等死。mama，我想到就感到绝望！”蒋述痛苦地说。

    “蒋述，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过的。爸爸mama都过来了。我们一辈子也过得很好啊！”刘婉之还在劝说。

    “mama，这是我的人生。我想选我想过的生活，我想朝着我喜欢的方向去努力！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但你能不能尊重我？”

    刘婉之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声音愈来愈高亢，“那你尊重我了没有？你告诉过我没？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蒋舒生没胆子，为了他自己那点破面子，说自杀就自杀，为了你们读大学，我到处挣钱，我瘦到只有80斤，你们有人可怜我吗？要是没有我，你们能上大学？你们感谢过我吗？”

    提到父亲的名字，蒋述最后的底线一瞬间被撕开，他愤怒的冲口而出，“如果不是因为你，爸爸都不一定会自杀。他太害怕面对你没完没了的唠叨、嘲讽、抱怨！你知道他没出事之前，宁可坐在家里的楼下跟人聊天，也不愿回家面对你的指责！”

    刘婉之突然呆住了。她出神了一下，然后满脸的泪水，眼里喷着火反击，“你的意思是我逼死了你爸爸？我还是罪人了？我这么辛苦不讨好，你们都是对的。那个一撂挑子死了的人处处都好？行，我以后都不管你，你辞职吧，你到街头去要饭，我都不管了。”说完，她捡起自己地上的包、拖起行李箱就要出门。蒋述摁着大门挡着她，“你要去哪里？这会已经没有飞机了。”

    刘婉之哑着嗓子哽咽的说，“你滚开，我要马上回去，没有飞机，我坐火车。”她狠狠地推开儿子，把门打开，冲了出去。

    门外，站着有些傻眼的苏苒！“阿姨！”她本能的喊了一声，“我过来取一下笔记本电脑！”苏苒想解释。刘婉之没有理她，“咚咚”，她拖着沉重的步履远去。

    苏苒冲进门，看见蒋述呆呆站着，脸上泪痕交错，孤苦无助的望着她，像个无望的孩子，“苏苒，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很爱她，不想伤害她，可她每次都能把我最丑陋的一面激发出来！面对她时，我就会口不择言，说出最狠毒的话，我知道这些话会戳她的心，可我忍不住。”

    苏苒没有犹豫，她心疼地上前紧紧的抱住他，“我知道，我们马上去找她。”她顿了顿，又说，“输赢对错有时没那么重要，我们尤其要对最亲近的人好，因为伤害了他们，我们自己会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