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千国
繁星在昏死的时候，脑中不停的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 他第一次学会走路的时候，看到大人们鼓掌的样子…… 生病时，爷爷捏住他的小鼻子，逼他喝药时墙上的影子…… 下雨的时候，躲在屋檐下看水洼里连成一片的波纹…… 看到两个小孩子打架…… 成群面对着墙壁被集体枪决的老百姓…… 一个又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因保护他而死去…… 一张脸，一张照片上的脸，保护他的人告诉他照片里的人是害死繁星父母的凶手，是覆灭整个狮心王朝的叛徒…… 那张脸，那个人…… 那张脸，那个人！ 昏死中的繁星忽然面目狰狞无比，浑身都绷得青筋暴起。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暖白色的光笼罩了繁星，让他的表情变得轻松，让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让他再次舒舒服服的睡去…… 然后，一个孩子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的名字？ 我叫古寺…… 荒原？ 哦，那是一片没有边际的大陆…… 我的祖父说，有人曾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大海，一生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骑马奔驰，但直到他老死，才只走过了吟游诗人口中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在这片土地上，有许多许多的人，有数不清的部落、氏族、国家，我的伯父年轻时曾去南方求学剑术，几十年的时间便目睹了上百个国家的兴衰沉浮、诞生灭亡。由于野蛮和无知，人们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把千作为最大的计数单位。所以，荒原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千国。 我所在的国家，在千国的最北边。一直向北，飞跃连绵的山脉，穿过一座座城池，再向北，从雪花初降，到暴雪遮天，再向北，直到雄鹰在凛冽的寒风中折翼，直到壮硕的骏马被冰雪淹没脖颈，这才到了我的家乡，一个只有冬天的地方。这里是寒冷的归宿，是生命的禁区。只有以冰雪为食的动物能够生存，只有最坚硬的山脉才不会被冻得四处龟裂、伤痕累累。然而，我们却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国家，筑起了一座城池。 孤国，孤城。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希望。而我们这些极寒之地的人，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孤零零地站在主殿的门口，他的眼神那样的冰冷，冷的能够冻结人的灵魂，他的气质那样的冰冷，冷的让人想要下跪，求他宽恕。 我第一见他，便知道他是天生的王者，整个千国都将为他颤抖。 如果时间倒流，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主殿，两个人，两个前来索要他的性命的人，他们是殇国的使臣，我们开罪不起，万万开罪不起！ 殇国人口千万，城池近百，弹指间便可让孤国灭族亡种、灰飞烟灭。所以殇国人很骄傲，殇国的王族更加骄傲，殇国王族的公子更加骄傲。以致于殇国王族的公子想在光天化日下玷污一名孤国的平民女子，致使这名女子悬梁自尽。 事实上，在荒原这片弱rou强食的土地，强者为刀俎、弱者为鱼rou，像这样的事情再平常不过，这名女子也只不过是气运差些罢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件事情竟让他看到。更不该的是，他擅长用剑，7岁习剑，10岁大成。以致于盛怒之下，殇国公子侍卫的刀还未出鞘，他便已将殇国公子的头颅挑在剑上，闯下了弥天大祸。 两个殇国使臣咄咄逼人，他们要孤国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殇国就会给孤国一个交代。 孤国是弱国，人稀、贫瘠、缺粮，战争就意味着灭国。所以孤国必须给殇国一个交代，孤国必须把他交给殇国。 他是谁？ 他是孤王的独子，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容貌，却有很多人见过他的背影。他的母亲生下他后便因失血过多离世，但宫里的人却说皇后离世的原因，是因为寒冷，因为他。 他从出生开始，身体便没有一丝温度，他的手比冷海最深处的冰川还要寒冷。只要他在，即使有着四个暖炉的卧室也会结出霜花，即便铁液汩汩的熔炉也会冷凝熄火。所有见过他面貌的人，都会如坠冰海，终日发冷、重病不起。宫里曾有一个侍女说，只有他的背影，才会给人些许温暖。自那之后，人们便只见过他的背影。 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的无能，我不能保护孤国的君上，我不能保护我的父亲，我不能保护挚友龙川的父亲，我甚至不能保护年轻的王子，我……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孤国的君王为了保护孤国和他的独子无奈地挥剑自刎，倒在冰冷的血泊中。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为孤国丞相的父亲因为无力护主，羞愧万分，长叹一声，撞柱而亡。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川的父亲冷笑着拾起君上的剑，刺破自己大将军的甲胄，去九泉之下和兄弟团聚。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殇国的使臣仍然不依不饶，非要大臣们交出王子，不然便血洗孤国。 不！ 不！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是丞相的儿子，如果我不能保护王子，我便应该羞耻地死去，我要必须用智慧，用计谋！ 一瞬间，我的世界都变得安静，我在冷静地思考，就像在黑暗中抓住一闪即逝的荧光…… 有了！ 我晃醒已经浑身僵硬的龙川，说出了我的想法。龙川点了点头，眼中坚毅如山。他拔出利剑，拦住去偏殿传唤王子的内官，逼着他们找了一套王子的服装，并从地窖里运出一块万年寒冰。 我又差使一个亲信去大臣中传话，一边让三公拖延时间，一边告诉他们该如何行事。 孤国的人穷、弱、认死理，却没有内斗，一致对外。所以当我穿着王子的衣服走入主殿的时候，所有的大臣都纷纷拜倒，大呼太子使不得，太子使不得！ 我笑了，我能感受到主殿侧面那块万年寒冰散发出的阵阵寒气，整个主殿都快要冷的结冰。 两个殇国的使臣也是一愣，他们没想到孤国的王子敢出来见他们，他们更没想到这王子竟真如传闻中的那样冰冷。 我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我对活着再无丝毫留恋，我只想和父亲那样高洁地死去。 可，殇国的使臣并不这么想。 殇国需要孤国每年进贡万年寒冰，用这些冰去填充殇王冷藏美酒佳肴的冰窖。孤国太苦、太寒、太偏，殇国人受不了这罪，不能在孤国长待，所以他们不能让孤国乱，不能杀了孤国唯一的王子。不然四分五裂、混乱不堪的孤国必定交不出进贡的万年寒冰。 所以他们用脚将我的头踩在地上狠狠地碾着，然后用剑在我的脸上刺了一个殇字。 我无惧死亡，但我却无法忍受这种撕心裂肺的侮辱。我的眼泪决堤而出，我羞愧地想要立刻死去，但我还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去向殇国的使臣摇尾乞怜、跪地求饶，我在他们离去时的唾骂和耻笑声中连声道谢、拜地臣服。 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让真正的王子活下去，当一个好的君王。 我…… 我拿起了孤王的剑，我不想让脸上刺字的疼痛继续燃烧下去，我要追随我的父亲，我要做一个忠臣。 然而，他却出现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孤零零地站在主殿的门口，他的眼神那样的冰冷，冷的能够冻结人的灵魂，他的气质那样的冰冷，冷的让人想要下跪，求他宽恕。 我第一见他，便知道他是天生的王者，整个千国都将为他颤抖。 我和龙川率先跪拜，接着所有的大臣都纷纷拜倒，孤王离世，他便是孤国当之无愧的王，那种为了一个平民的生死敢于挑战整个殇国的勇气，那种在乱世之中果断杀伐的决断，深深震撼了每个孤国人的心，我们能从他的身上看到无穷的希望，我们相信他必将带领孤国创出从未有过的伟业！ 然而，他的话却比他的人还要冰冷。 “从今天起，古寺为丞相，龙川为大将军，国内之事由你二人悉数决断。” 自此之后，他便策马离开，消失在北方无尽的风雪之中。 我恨他。 我恨他，恨他如此无情，将整个国家弃之不顾，他死去的父亲、为他死去的人可会瞑目？ 我恨他，恨他用一句话便将我牢牢拴住，不能一死解脱，我更恨我自己，是我自己拴住我自己，我不能辜负我的父亲，我偏要做一个忠臣！ 但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唯独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连一个希望也不给我们，他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说回不回来，他就这么走了，仿佛这个国家便从此和他没有丝毫关系，这个国家自此没了王！没了王！ 我恨的眼角渗血，但我一定要和龙川治理好孤国。不为其他，只为见证这个罪人，这个世间最无情的罪人！ 不过，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那时是多么的无知和愚蠢，我竟然质疑过荒原最耀眼的神话，那个最终称霸千国的人…… 冷！ 好冷！ 繁星猛地从混混沌沌中醒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他在梦里被一个声音牵引，他看到了孤城、孤国，却没有看清那个王子的面容。 可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