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也是我兄弟
时隔多年,朱八百回到曾经生长的地方,本以为再见面前这个男人会涌起滔天的怒意,无边的恨意,以及隐隐在心底流淌着的挣扎痛苦,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平静,可以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之间的绵里藏针,暗里嘲讽,以及隐隐的针锋相对。朱八百也曾想过再见面会是一种怎样的光景,是惨淡的恶言相向,刀光剑影,还是温柔的家长里短,嘘寒问暖,可仍凭朱八百那颗不聪明,可最起码不笨的脑袋想破了也不会想到竟差点儿演变成了含情脉脉,寒情默默,两相无言。朱八百想到过太多见面时或许会出现的光景,偏生就是未曾预料到这一种。所以朱八百有些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了。 朱八百也没预料到自己前脚刚进川蜀的地界,刚停下脚步,屁股都还没坐暖和,就被面前这个外表浪荡的方家少爷找上了门。朱八百从来就没有小觑这个曾经在父亲只手遮天的时候仍然可以混的风生水起的家族,对那个别人畏之如虎的方辉也从来都敬畏有加,每次见面都会真心实意的叫声“方叔”,而朱家老爷也曾告诉过朱家的三千八百两兄弟,他对那个能够在自己眼皮底下能混的风生水起的方辉的赞赏从来不加掩饰,可也从来不放在心上。不过那是朱家老爷的气魄,朱家两个儿子三千八百还没有修炼到如此高深的境界。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朱八百不相信方辉的儿子会是个酒囊饭袋,会是个整天流连在花丛里的无业游民,坐吃山空的浪荡子,而且还表现的如此明显,众人皆知。所以当方琦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朱八百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就想看看这个声名狼藉的方家子弟,川蜀道上的一线子弟那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且还是卖给自己这个现在连二线子弟都算不得的落魄人。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朱八百却发现那个川蜀道上排的上号的浪荡子却丝毫没有要给自己灌蒙汗药的意思,反倒是带着自己一起流连在自己很多年前也可以随意进出的场合,认识着曾经也认识的“朋友”。朱八百没想明白,又感觉有些像武侠小说里说的,自己卯足了劲一拳打过去,却发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般无力与憋屈、难受。 朱八百也不相信在川蜀道上,连方琦天都能知道自己的回归,而作为川蜀道上比方琦天更加牛气,更具权力的屈炘会不知道自己的回来。朱八百也不会相信凭借屈炘川蜀道上龙头老大的势力会查不出那件事是自己做的,却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到目前为止,那个已经站在权利巅峰的男人还没有对自己下手,难道仅仅是因为过意不去,还是因为曾经还存在过的情谊? 朱八百对这些也懒得深究,他不是朱三千,有一颗冷静的心,与聪明的脑袋,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文明人,生在现代却算不得一个彻底的现代人,只知道一报还一报,一恩报一恩。就像他所理解的,这世上没人在乎你为那个人,那件事付出了多少,他们在乎的,看见的只有你得到了多少,够不够当做下酒菜来浮一大白。而他当年离开时候看见的结果是屈炘,而他又不能把它当做下酒菜来浮一大白,所以他回来了,然后直接找到了冯心怡。 因为他知道冯心怡是屈炘在乎的人。 想到这里,朱八百很想笑,自己应该早就不是了吧。 朱八百看着坐在对面的屈炘,依然弓着身子,就像是一只时刻准备扑食的豹子,和很多年前自己也是个小子时见到的那个初出社会的小子一样,“屈炘,这么多年不见,你俨然已经是整个川蜀道上的头一号人物了,祝贺你。”朱八百也不等屈炘回话,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平常不喝酒的朱八百似乎觉得红酒不够烈,转头向房间外喊道:“服务员,拿瓶茅台过来。” 朱八百脸色微红,给空着的酒杯倒上一杯,继续道:“可是不知道当初和你一起打天下的人如今还有几个,最后有多少人是一半落叶归根了,有多少是兄弟长存了?” 屈炘默不作声,看着脸色微红的朱八百又一次将杯中的红酒像喝白开水一样灌下肚,脸色更红了,有些像渐熟的龙虾,渐渐皱起眉头。 方琦天舒舒服地的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红酒杯轻轻摇晃,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水流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有了风雪涌动之势。 朱八百像是个不知所畏的孩子,假装没看见一屋子人的表情变化,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对了,听说几天前您手下又折损了一员大将,好像是叫李则省来着,听说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嘛,怎么没见你有一丝悲伤的样子呢?该不会是假的吧?“ 接着朱八百又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在那张愈发熟透的红龙虾般的脸上显得格外夸张,“哦,我知道了,您现在是川蜀道上的头一号人物,得喜怒不显于色。”朱八百突然笑着道歉,“瞧我这智商,现在才想到这一层,屈哥,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请勿要怪我多言。” 屈炘?您?屈哥?愈来愈没有熟悉的感觉了,愈发不对味了。 方琦天换了个姿势,脸上的幸灾乐祸更加浓郁了。 昏黄灯光下的屈炘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双手撑在膝盖上,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四个所有人都能听懂的字,“是我的错。” 从来都是站在屈炘身后的水流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再踏出一步,寒冰一般的脸上开始风起云涌。屈炘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拉住水流的衣摆,用力向后拽去,水流身形微微倾斜,却还是没有退后一步。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打开了,走进来的不是酒吧里的服务员,而是手里拿着一瓶茅台的黎刚,笑容不减的黎刚慢慢走到桌子前面,把酒放在桌上之后退到朱八百身后,又开始打盹。 水流看着打盹的黎刚,又看向正在开酒瓶的朱八百,眼眸里满是寒霜,以及深藏眼底的痛苦、气愤。
知道好戏已经结束了的方琦天打着哈哈,“来来来,喝酒,喝酒,老朋友见面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不开心的。” 方琦天本想着敬黎刚一杯,却看到黎刚突然睁开闭着的眼睛,笑得像个弥勒佛一样望着自己,方琦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感到一股冷气从脚底迅速窜遍全身,这位有偌大艳名的方家少爷讪讪笑着移开目光,不着痕迹抹去额头的冷汗。 朱八百端起倒了满杯的白酒,看向屈炘道:“这杯我敬你。” 不等屈炘说话,朱八百就仰起头,将杯中的白酒猛灌下肚,任由喉咙火辣辣的疼,火辣辣的烧。然后朱八百突然咳嗽起来,将魁梧的身躯埋在膝盖上,愈咳愈烈,像是要把心肝脾背一股脑咳出来才甘心。口水伴着酒水从空中流出来,再滴在地板上,一同滴在地板上的还有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液体,在灯光下闪亮。 朱八百向沙发上倒去,闭着眼睛,原来是喝醉了。 ······ 该走的人走了,不该走的人醉了,然后也走了,最后房间里就剩下了屈炘和水流。 水流走到屈炘对面,朱八百坐过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茅台,给屈炘也倒上一杯。然后学着朱八百喝酒的模样,一饮而尽,不同的是,水流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丝毫不见烈酒灼喉的痛苦感觉。 看着水流一脸的寒霜,屈炘突然笑了,就跟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小流流,你说那小子怎么还是这么喝不得酒啊,还是喝不过三杯就醉,等逮到机会,你可得干翻他,虽然你也没酒品。” 水流一怔,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寒霜慢慢隐去,端起倒的第二杯酒,慢慢喝着,难得说了一句,“浪费了。” 屈炘看着还剩下的半瓶茅台,一脸rou疼。 ······ 朱八百魁梧的身躯缩在车后排,嘴里呢喃着,“小炘”,“则省”“······” 在醉酒之前,在那杯白酒入肚之后,在那一刻还清醒的时候,朱八百很想对对面那个低着头的男人说一句。 你可知道,则省也是我兄弟?那些已经躺在黄土地里的家伙,也是我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