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海棠火(五)
叁拾捌:海棠火(五) “绝对?”苏州问。 单手李点头,“绝对!本来我还在想,若是那边没什么事儿,军爷兴许今晚就回来,可我回头一想,若是有事儿呢?那可不就耽搁了!这下好了,可以肯定没啥大事儿!哈哈!” 苏州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便又躺平在床上。 “……”单手李额上黑线刷地就下来了,“臭小子你这什么表情!哪有人笑比哭还难看!” 苏州没有接话,单手李也不在意,直接走到苏州床边,屁股一沉就要往下坐。 “离我远点。”苏州忽然出声。 “我cao!”单手李骂道,“臭小子你给大爷起来!你他娘把话说明了!大爷我哪点对不住你了!你三番两次挤兑大爷!” 苏州忍着那里火灼般的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总之离我远点就是了。” “臭小子,你不打算换件儿衣裳再躺尸吗?”单手李看了一眼他衣服后面越晕越多的血,“就这样湿着躺床上?” “不必了。”苏州道。 “那你也不能穿着这件儿!”单手李道,“痔疮血都出来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痔疮还是怎的?” 血。 苏州眸中一寒,他痛苦地闭紧双眼,“不用。” 单手李“啧”了一声,“血都快染上床单了臭小子!” “我说了不用。” “臭小子你……” “滚。” 单手李脸一黑,“老子他妈真是好心被狗咬,你爱怎么怎么着吧!”说着就要转身。 “等下。”苏州突然叫住他。 单手李一脸凶狠地回头,“叫大爷干啥?大爷这就要滚了!” “我能洗个澡吗?”苏州问,“冷水也可以。” 单手李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他愣了愣,半晌才道,“臭小子胡说啥!这儿就是你的家!你爱干啥干啥!洗个澡都要请示!还他妈居然跟老子说冷水也可以!你小子就是想用冷水我也不敢给你啊!我他妈也是服!行了,你跟我来吧!” 苏州趿拉着鞋跟他去了。 院中海棠摇曳着,鲜红的花穗占尽了风华。 细雨霡霂。 单手李一边走一边唠叨,“臭小子现在想起来洗澡了!你应该早上回来就洗!衣服都湿成啥了还穿身上!硬生生自己暖干啊!你也不怕受凉啥的?你自己个儿不怕可别连累我挨批!我他妈现在可是把你这臭小子的命看得比我自个儿都金贵!你他妈也为我想想!” 苏州一直沉默。 单手李推开盈洗室的门,将苏州让进去,提了俩木桶吩咐了一句“在这儿呆着”就出去了。 苏州盯着镜子,那张苍白美艳的脸。 还有那双眼,那里面晕着墨色,浓得化不开的冰冷与漠然。 他怔怔抬手,手指轻轻拂过镜中人毫无血色的脸颊。 片刻,单手李提了俩冒着热气的木桶回来了,他将桶中热水倒进大的木桶中,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州,道,“哟,臭小子还知道顾影自怜了!” 苏州面无表情地走到木桶旁边,“出去。” “等会儿啊,小的给您拿衣裳去!”单手李说完,风一样地跑出去,须臾,手里拿着几件儿衣裳进来了,衣裳一搁,道声“慢用”,就要离开。 “中途你进来,”苏州道,“我会杀了你。” “……”单手李脸上肌rou抽了抽,“祖宗您太心狠手辣了吧!那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得!小的啊,这就出去!中途绝对不进来!您淹死在桶里小的也不进来!”言罢,转身带上门就出了去。 这臭小子,说的好像谁想看他一样!单手李腹诽。 苏州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不作声地脱下衣服,跨进木桶里去了。 热气盈盈地蒸腾着。 真温暖。 苏州沉下眼,他不敢去触摸身后那个部位,那个不断渗着血的,灼烧一样疼着的部位。 八成是裂开了,他想。 可又能怎么样呢,他又要跟谁说起他的屈辱,他的羞愤,他的悲戚与无助。 谁又会知道那些海棠在夜色的衬托下,就像烈火一样,大雨都浇不灭。 不,最好谁都不知道。 谁都不会知道。 就让它永远沉寂下去,随他一起,直至黄泉白骨。 水渐渐凉了下去,苏州爬出来,缓缓地套上衣服。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空气真好,青雨溟沐着,天是湿漉漉的蓝。 单手李像是一直候着他,见他出来,才吁了口气,“祖宗洗好了?哟,神仙又下凡了?” 苏州不理他,只痴痴地望着那天。 “祖宗又开始发愁了!”单手李道,“小的还是替您洗衣服去!”径自进了盈洗室去。 天色一点一点地变暗。 单手李洗完衣服,眼见时候也不早,张罗着做了晚饭,两人草草吃过后,就想赶紧将苏州赶到床上去。 “臭小子饭吃了去睡觉!睡一觉明儿个就能见着军爷了!” “还没有上灯。”苏州垂下眼。 “你管上灯不上灯作甚!”单手李道,“你睡你的就是。” 苏州不说话。 单手李瞧苏州那垂眸不语的样子,想都不想就知道他是要等军爷了,没想到这臭小子还这么重情义,倒是个好小子。 这么一想,单手李也不再勉强,“那行!你等着吧,有事叫我!” 苏州却起身出去了,他将大门拉到大开,跨出门槛,柱子一样,立在门前,直直地望着门前的路。 单手李跟出来看了看,摇摇头又回去了。 天光完全消匿。 人家的灯火相继亮了起来,一扇一扇暖黄的窗口,点缀在无尽的夜色中。 那个人,那张温暖的笑颜,却还没有出现。 苏州一直一直立着,茫然地望着那暗沉沉的路。 “臭小子别等了,”单手李靠在大门上,劝道,“这么晚了,许是不回来了。” “你不是说,”苏州道,“他今晚绝对会回来么。” “啧,死心眼是吧!”单手李道,“回去睡觉去!” “我不。”苏州固执地道。 单手李脸色一黑,“臭小子你他妈在大门口立了多长时间了!门还开这么大!也不嫌cao心!睡觉去!”说着就要去扯苏州。 苏州任单手李怎么扯,就是不挪窝。 单手李脾气上来了,“你他妈给老子滚回去!”提溜起苏州就要往回走。 苏州拼了命地踢打,“我不回去,松手!” 单手李就是不撒手,一副要杠到底的架势。 苏州不停吼叫,“放开!”
大雨不停下着。 “臭小子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病?”单手李骂道,“你就是在这儿站到死,那军爷今晚不回来也是不回来!” “那就站死!”苏州大吼,不要命地掰单手李的手。 雨点密密匝匝地敲打着屋檐,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 “苏州?”一声温柔的试探突然传来。 “军爷?”单手李一愣。 苏州也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拼命挣脱开单手李,立在地上,揉了揉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阶下披着夜色的人。 那个人笑了一声,“是我,苏州。” “张承山!”苏州忽然疯了般地就往阶下跑,直直扑进那人怀里,一把搂住那人腰身,毫不顾忌地就放声大哭起来,所有的悲怆,委屈,屈辱,愤怒,害怕与担忧,在那一刻,在扑进这个虽然湿透却温暖的怀里时,瞬间如雪而消。 “张承山。” 张承山愣了愣,旋即温柔地搂住苏州。 他的大手轻抚上苏州发顶,柔声道,“好孩子,别哭,我就在这里。” 苏州却哭得更加放肆,眼泪来的汹涌,委屈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倾力难收。 张承山笑着将他的头按入怀中。 苏州哭得不停地抽噎。 张承山皱眉,抬起头,不悦地看了单手李一眼。 单手李眼角一抽,虽然隔着夜色与雨帘,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们军爷脸上那想要杀人的表情。 “……军爷,外边儿雨大,先回来。”单手李很是尴尬地道。 张承山抱起苏州,柔声道,“这是有人欺负苏州了?是不是单手李!” 军爷我冤枉啊!单手李在心里呐喊。 苏州汪着满眼泪水,将脸埋进张承山颈窝。 张承山抱着他走到檐下,将他放下来后,俯下身看着他,“现在告诉我,怎么了?” 他的双眼很是认真,带着一点怒意,一点担心,一点努力克制了的焦急。 苏州突然无比害怕起来,他盯着张承山深邃的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目如此相对。 他很害怕。 很害怕张承山会嫌弃了他,嫌弃了如此肮脏的他。 “嗯?到底怎么了?”张承山替他擦去脸上泪水。 “我……”苏州语塞。 “你什么?”张承山双手捧起他的脸,语气无比认真道,“好孩子,告诉我。” “……我怕。”苏州突然垂下眼。 “看着我,别怕。”张承山定定地盯着他。 苏州心一横,“我…我好像生了痔疮。” “还有呢?”张承山问。 “还有……”苏州蓦地抬眼,直直看进他的眸里去,“我想你了。” 张承山毫不避闪那目光,那属于少年的,倔强的,漆黑的,冷硬又柔和的目光。他脸上挂起一个大大的笑,“我也甚想苏州。” 苏州目光一滞,“你…可不可以再抱下我?” 张承山扬唇轻笑,一把抱起苏州,“苏州乖。” 单手李在一边儿黑着脸道,“军爷,我也想你。” “我抱不动你。” “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