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药
拾叁:上药 走了没多远,姓张的人推开一扇门,拉亮灯后,道,“进来罢,小心脚下。” 苏州点点头,乖巧地进了去。 姓张的人指了指房间,道,“这儿是我的房间,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可以来这儿找我,若是这儿没人,便去你刚去过的地儿找,知道了吗?” 苏州点头,“知道了。” 姓张的人亦是点点头,指着苏州的衣服道,“脱了。” 苏州一惊,“……做什么?” 姓张的人道,“脱了。” 苏州涨红了脸,杵在那儿,不肯脱衣。 姓张的人“啧”了一声,眉头略皱起,“小孩子有什么可害羞的!脱了!” 苏州垂下眼,声音细如蚊呐,“……不脱行不行?” “不行。”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不容违抗。 苏州沮丧地慢吞吞脱起了衣服,脱一件还斜眼过去瞧瞧姓张的人的反应。 “全脱了。”姓张的人淡声道。 “……”苏州欲哭无泪,手下动作更慢了几分。 姓张的人冷淡道,“你就是脱到明儿个,也得脱了。” 苏州闻言,心一横,闭上眼一股脑全脱了。 姓张的人懒懒抬眼,“嗯。”又道,“趴那儿。” 苏州问,“哪儿?” “床。” “……哦。”苏州乖乖趴床沿上了。 姓张的人走近看了看,脸色有些许的冷冽,他伸手拽过一条锦被,盖在苏州背部,只露出苏州的臀。 苏州不敢反抗,他不知道那姓张的人要做什么,他虽年纪尚小,但也是有些早熟的,一颗脑袋瓜里当时便胡思乱想起来。 姓张的人伸出手,微微按到苏州臀部,苏州一阵激灵。 “疼?”姓张的人问。 “……嗯。”苏州老实回答。 “淤了点血,上过药就无事儿了,你且忍一忍。” “上药?”苏州一颗心这才安生下来。 姓张的人拧开玻璃瓶,倒了一点其中液体于掌心,覆在苏州臀部便仔细涂抹起来。 苏州脸又红了几分,脑袋瓜不由又低了低。 姓张的人却以为是苏州的伤又开始疼,便道,“男子汉,这点儿小伤挺一挺就过去了。” 苏州低着头不说话。 姓张的人又道,“我小时候也摔伤过,从树上掉下来的,摔坏了胳膊,被一阵好骂。” “你会上树?”苏州来了点兴趣,他还以为像某张这样翩翩君子一样的人,从来都只是看着别人上树。 姓张的人笑了一笑,“你可小看我了,我于马背上讨生活,怎的就不会上树?” “骑马我知道,”苏州道,“但我没想到你也会做野孩子才会做的事。” “野孩子?”姓张的人道,“谁小时候不都是野孩子?成日里疯个没有消停,为此我还挨了不少打。” 苏州于是勾唇,“原来我们都一样。” “可不是,”姓张的人一边专心上药,一边笑道,“天下孩子一个样儿。” 苏州想了想,又问,“你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么?” “差不多,还有一段时间待在南浔。” “南浔?”苏州又问,“南浔是哪里啊?” “一座江南小镇,在浙江湖州,”姓张的道,“离这里也不远,也算得上是苏州的后花园吧!” “你有很多个家。”苏州恍然大悟。 “为什么这么说?”姓张的人问。 “你看啊,你说你家住武汉,又说你在苏州度过童年,还说你幼时也曾在南浔待过一段时间,这不是有很多个家么?”苏州道。 姓张的人爽朗地笑了笑,“武汉是我母亲的家,成人后我便同母亲去了武汉。苏州这里的宅子,是我父亲当年送母亲的定情信物。至于南浔,那是我曾祖父的家。” 苏州稀里糊涂地问了一句,“那你曾祖父现在还在么?” “他老人家早早便去了,还未来得及见见我这个重孙。”姓张的人道,“他当年孤身打拼,在南浔和上海开设丝行,靠经营丝业和盐业发了家,也亏了他,才有了南浔张家今日的样子。”他忽然眯了眯眼,笑道,“说起来,我们张家也是一举熬成了婆。” “诶,怎么说?”苏州津津有味道,“听起来你曾祖父像个传奇人物,你们家也很强大的样子。” “传奇人物倒算不上,”姓张的人道,“不过我曾祖父的眼力劲儿倒是挺叫我佩服。以前这一带,乱得紧,上面也无暇顾及,于是私盐便泛滥成灾,老百姓都将盐票视作废纸,一时间各大盐商都急于将手中盐票出手。” “你曾祖父便趁机将盐票收了么?”苏州问。 “对,”姓张的笑道,“苏州真聪明。当时杭州有一家大盐商,屯了十万引票,引票可以包销食盐,可这盐票如今似废纸,这位大盐商很是慌心,便想将这十万引票全部脱手,这事儿恰好被我曾祖父知道了,于是他便做出了一个令当时人十分不解的举动。”
“他照单全收了。”苏州道。 姓张的人点点头,“嗯,他用了十万两银子买进了这些引票,于是那盐商的盐号前从此便冠上了我张家的姓。” 苏州趴着吸气,“十万两啊,不知道是什么概念。” 姓张的人笑一笑,“你就想着,可以买吃不完的糖。” 苏州“咕咚”咽了一下口水。 姓张的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道,“果然小孩子。” 苏州缩了缩头,“后来呢,这些引票一定派上用场了吧。” 姓张的人挑眉,“后来内乱被镇了下去,盐区又重新设了官,引票价格猛涨十倍,张家从此一举成为浙盐巨商。” “你们家好厉害。”苏州感叹。 “有盛即有衰,”姓张的人道,“张家鼎盛时,半个江南都吃的是我张家的盐,可以说张家的财富在我曾祖父这一辈,到了巅峰。鼎盛过去了,就该是沉寂,分家后,人心向背,逐渐地,张家也大不如前了。尤其是我二叔,为了他所执着的事情,几乎散尽家财。他在南浔的宅子也曾被查封,那些动乱的年头,为了自保,流离各地的张家人甚至联名要求驱逐我二叔出族,名门望族的南浔张家,”姓张的人突然有些讥诮,“为了自身荣华,就不念人伦亲情,驱逐族人,说来也是讽刺。也是得因得果吧,张家啊,现在是,逐渐走向凋敝了。” “……”苏州一时有些无言,他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姓张的人也陷入了沉默,一时唯有满室灯火流转。 “……你很喜欢你二叔了?”苏州开口打破沉寂。 “啊……”姓张的人愣了一愣,旋即道,“算是吧,我小时候经常被同族的小孩欺负,总是我二叔护着我,他眼睛不好,腿也有些问题,我记忆里都是他戴着眼镜,坐着轮椅呵斥那些欺负我的小孩的样子。也好些年未曾见他,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如何,听人说他还会骑自行车,”姓张的人说着,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定要回一趟南浔看看他,但愿他正好在那里吧。” 苏州道,“会的,”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同族的小孩,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姓张的人苦涩一笑,“苏州,你知道么,我是张家唯一一个不被族谱记录的孩子。” 也就是说,几百年后,世上将无人会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