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 可见到活的了(1)第七十七章
每天上班路过下,看见修葺一新的青石牌坊上赫然醒目的 “”(后改为 “”)三个字,便油然而想起了明清两季的大诗人。吴梅村立朝,先后两次在南京供职。 第一次是崇祯十三年在南京任全国最高学府的长官,即司业。遥想当年,吴梅村背倚鸡笼山,傍靠,一览金陵胜景,侃侃而谈乾坤国是,吟吟大作天下文章,不可不谓春风得意,踌躇满志。 第二次却是在南明弘光小朝廷下任少詹事一职,因与阉党权jian不合,仅两个月便隐退归里。 可十年后,又一次重到南京,游遍了石城的每处景点,作下了大量的怀旧诗作,如、、、、、等。 这一时期,他的诗歌艺术可谓进入了炉火纯青的佳境,然而,他的人格却开始崩塌了。 此番行走,乃是因马国柱等人的举荐,吴梅村准备抛弃名节,出仕清廷。 吴梅村晚节不保,可悲可叹,与前期吴梅村相比,俨然判若二人,我们再也难以寻觅到用钢筋铁骨铸就时的吴梅村面影了。 那效 “琵琶”、 “长恨”体的五百四十九字的 “梅村体”长诗,曾经激起了多少南明志士仁人壮怀激烈的爱国情感。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的千古名句将的叛逆行径牢牢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是何等飞扬的文思!是何等盖世的气魄!据说吴三桂试图以重金收买吴梅村,要求去此诗,终究不得。 但谁又会料到,那大义凛然的吴梅村,竞在数年后又重蹈吴三桂、钱谦益之流的覆辙,而走上了人格的穷途末路。 想当年,在一诗中,以澎湃的激情讴歌了和两位抗清英雄,诗中有 “生死无愧辞,大义照颜色”之句,可见吴梅村视名节为生命的心态。然而,孰能料到,这位铁骨铮铮的江南名士,这位名垂青史的大诗家,居然会背叛自我,背叛人格,背叛正义,背叛历史呢 ,字骏公,原名,梅村是其号。江苏太仓人,与钱谦益齐名,并称清初诗坛的 “开国宗匠”。明崇祯四年,年仅二十三岁的吴梅村以会试第一、殿试第二的优秀成绩及第。 少年得志,仕途春风,使他感受到了浩荡的皇恩。然而刚准备进入仕途的吴梅村立即卷入了考试舞弊案而被所陷害,万没料到披阅了吴梅村的试卷后,仅 “正大博雅,足式诡靡”的八字御旨,便使吴梅村一解千愁,官运直冲牛斗,遂人翰林院任编修,并赐他还归故里完婚。 真可谓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从做京官到外放,再到任南京司业,再到接连升任左谕德、左庶子,一路春风,平步青云。 此外,作为江南士子的领袖人物,他在 “复社”召开的苏州虎丘几千士子的大集会中,出尽了风头,和其开蒙之师张溥一道,引领着江南士子作学问,入仕途。 俨然是一副学界泰斗的架势。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的噩耗彻底击毁了吴梅村的锦绣前程,南明小朝廷虽然亦请他人阁,但他和钱谦益不同。 绝不屑与阉党权jian马阮之流合作,于是返归故里则是他唯一的最后选择。 面对这破败零落的河山,吴梅村只能向隅而泣,在悲歌声中聊度余生。 但在新朝的知识分子赎买政策的蛊惑下,也在马国柱、陈之遴的引荐下,吴梅村终究耐不住寂寞了,半推半就地同意出仕清廷。 说实话,他此时的心境是非常痛苦矛盾的,并非钱谦益那样寡廉鲜耻。 一方面是落花流水而逝的溃败前朝之忠孝精神的压迫;另一方面是奔腾不息向前的仕途进取意识的诱惑。 在这两难的选择中,形成了吴梅村思想和艺术的悖反。 “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正是此种心境的真实写照。吴梅村的无奈决不是装出来的精神伪饰,大量的悲歌,道出了这位江南士子的真情实感:“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足以表达出这位重登仕途,拿着自己灵魂叫卖的 “大苦之人”的心底呼号。作为大明帝国的遗臣,在一片如林降幡之下,吴伟业在钱谦益变节之后,或许成为江南士子们众望所归的偶像,他的倾倒,带来的将是人心的涣散和彻底的悲观。 所以,连宁可屈服于jian党、阮大铖而不为李香君们所齿的侯方域都劝他保住名节,不可出山:“十年以还海内典刑沦没殆尽,万代瞻仰仅有学士”,但终未改变吴梅村仕清的决心。 以致连江南少年士子都作诗讥讽他:“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语娄东吴学士,两朝天子一朝臣。”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吴梅村在北上仕清途中,虽然亦拜谒了扬州的梅花岭,盛赞了史阁部史可法的气节,却终究没能阻挡住他歌罢掉头南归的信心。 作为中国知识分子,其致命的弱点就是容易被收买,尤其是 “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成为知识分子最崇高的选择后,这种历史文化的心理积淀主宰着士子们的一切行为规范和行动准则。 士者不仕,似乎惶惶而不可终日。而如陶潜那样归隐山林者毕竟是凤毛麟角的。 明明知晓此举将落得个千古骂名亦赴汤蹈火而为之,这种身不由己的悲剧,正是江南诸多士子的文化劣根性。 吴梅村的一曲临终悲歌便足以窥见其悲苦的忏悔之情:“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应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变节的阴影将永远笼罩在他那不得安宁的灵魂之上,他在遗嘱中要求
“敛以僧装”,是想挽回生前与许多江南士子相约蕹发遁人禅门而终未如愿的面子。 并且要求墓前只立圆石,上书 “诗人吴梅村之墓”,不愿在墓碑上刻写官衔,书写其一生履历,这种行为不仅是忏悔,也是免受后人唾骂。 在知耻而有所为的卑下行径中而又不能解脱,这才是吴梅村悲剧的实质所在:“逡巡失身,此吾万古惭愧,无面目以见烈皇帝及伯祥诸君子,而为后世儒者所笑也。”这种优柔寡断的懦弱性格同样注入了他的爱情生活。 明末清初名士与妓女结合,乃成社会风气,而 “秦淮八艳”中的卞玉京早就想许身吴梅村,但初.见卞赛,吴梅村则佯装酒酣而清高自负,以至于后来卞玉京屡屡拒绝他的相见,这在与中都有记述。 当然作为缠绵悱恻、悲切哀婉的艳歌,吴梅村留下了千古绝唱,它与一样,代表着吴氏诗歌创作的高峰。 所谓 “十年同伴两三人,沙董朱颜尽黄土”,是说沙才、沙嗽以及董小宛们没能逃脱被清兵蹂躏至死的下场。 而吴梅村也没能拯救卞玉京,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嫁与会稽郑建德,失意后又 “乞身下发”沦为道人,终于遁入空门。因而,吴梅村在有负于卞玉京的情感世界中背上了爱情的十字架,以忏悔的终恨写下了这首悼亡诗。 如果不怕牵强附会的话,我倒以为吴梅村 “敛以僧装”的另一层含义则是为弥补他与卞玉京的爱情缺憾而为之,因为卞玉京亦是他灵魂中永远抹不掉的阴影。 被称为 “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伟业,其诗歌的造诣是不同凡响的,他的诗歌竟被誉为 “梅村体”,连乾隆也不敢不佩服,所谓 “梅村一卷足风流,往复披寻未肯休。秋水精神香雪句,西昆幽思杜陵秋”。 道出了人们对其诗歌成就的由衷折服。然而,作为两朝臣子,他的人格分裂确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他与钱谦益主动投敌尚有许多本质上的区别,尽管他对自身的检视剖析已经够深刻了,可是历史这面镜子总是不能放过他,时时照耀着他那变异扭睦的魂灵。 呜呼,但愿如今的文人能从这面镜子里找到自身的灵魂归属。鸡鸣寺的钟声也在敲打着现代文人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