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二姨
姥姥过了年就是八十五岁的人了,而她的二闺女我的二姨,怎么一九六七年五十四岁时就死了呢? 前面书中说过,临河小刘二先生老大的闺女也就是我的二姨嫁给了永宁郭家,郭家虽无千倾良田万顷地,但养着几“把”骆驼,跑长途运输,日子在永宁城过得像模像样。 在土改的时候,划成了地主。 土改后,郭家赖以生存的骆驼分了,没了生活来源,可我二姨此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四个孩子两个大人张着嘴要吃饭,而二姨嫁给的哑吧又打小没种过地,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鸡不撒尿,各有一便。 哑吧的前妻曾撂下一个大闺女,解放前嫁给了北京,嫁给北京的大闺女瞅着爹爹一家人生活无着,托人弄情,在玩具厂给爹爹找了一份工作,到北京上班,到北京上班一家人应当到北京居住,但住北京开销得多大呀,北京住不起,住永宁交通又不太便利,于是乎就搬到了延庆县城。 日月如梭,转眼到了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清理阶级队伍,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荡涤社会上的一切污泥浊水。 哑吧成分因为是地主,顺理成章,被清理出了玩具厂,送回了延庆县城,延庆县城又因为他是地主,把他们一家人送回了他的原籍永宁。 永宁郭家的房子在土改时虽然被分了一部分,但未让郭家“扫地出门”还给郭家留了一部分。因郭家房子长期无人居住,又因郭家房子宽敞,再因为郭家是地主,郭家的房子先是当乡政府,后来就当了公社。 哑吧回了原籍,原籍给安排住处,自然不能让公社给哑吧腾房子,给哑巴家安排在了家里已经没了人断了后的,长期没人住的绝户的两间房子住下。 哑吧和两个儿子(解放后又生了一个)每天出去干活,二姨在家做饭。 二姨是个心重的人,她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为了给娘赎回那十亩地,十七岁(虚岁)二百五十块钱卖给了郭家哑吧当填房,本来想听娘的没有错“管他哑吧不哑吧,嫁给郭家衣食无愁,嫁给好人怎么了,嫁给好人也可能让你挨饿忍饥。”可谁料想“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自己现在落了这么一个结果。 自己是这么个结果就这么个结果吧,反正自己也老了,可是自己的那两个儿子怎么办呢? 她看着四个人睡的黑炕席,她看着空空落落的两间小黑屋,谁家的姑娘愿意往这家给呢? 她整日失眠,干瞪着眼睡不着觉,心呯!呯!呯!越跳越快,不久她就死了。二姨的病绝不是一天半天形成的,她的死绝不是一天半天造成的。 二姨我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一九五二年,我去姥姥家,去完姥姥家,又顺便看了二姨,一九五二年的二姨是个什么模样早已忘掉了。 第二次,是一九六三年春节又去姥姥家,正赶上二姨新结婚的二闺女带着女婿也去看姥姥,我就随着她(他)们俩又去看二姨。 这次看望,二姨在我心目中是有印象的。 她不像别的女人,见了meimei的孩子那么激动,她整日沉着脸,我记得她就问过我一句话,而且声音很低很低。为何如此?现在思想起来,这除了与她的性格有关,应该与她的经历还有关。 好好的姑娘嫁给哑吧,谁也不会真心情愿,这不情愿的心情,向娘诉说,无法诉说,向哑吧诉说,无法诉说,为何无法诉说,因为是娘做主把她嫁给了哑吧的,她既给了哑吧,就不能伤害哑吧,既使她想伤害哑吧,跟哑吧能说得明白吗?
跟娘无法诉说,跟哑吧无法诉说,只能把委屈憋在肚子里。 夫妻生活,两口子过日子,有喜有乐,有哀有怨,这喜、乐、哀、怨,如果正常夫妻可以相互倾吐,可是跟哑吧如何倾吐? 二姨的经历和氛围造成了二姨不喜不乐,不愠不怒的性格。这样的性格使二姨在哑吧家四十年来,苦也好、累也好、哀也好、怨也好、悲也好、怒也好,只能闷在心里,让心灵默默的去承受、去化解、去自我揉和。 医学家说,“如果受了委屈生了气,你笑一场、闹一场、吵一场,对你的身体是有好处的。”又有老人对受了委屈的年轻人说,“你使劲哭,哭出来就好了,省得种病。” 哭也好、吵也好、闹也好,只要你不觉得憋气了,对你的身体就有好处,医学上管这叫喧泄。 由此我又想起了地震,地球由于种种原因,在内部产生应力,应力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产生地震,把这些应力喧泄(释放)掉,地球也就平和了,假如地球的强度有足够大,大得发生不了地震,那么日积月累,地球的应力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有朝一日,地球再也承受不了内部的应力了,地球就会呯然爆炸了。 二姨就像那个从来不曾发生过地震的地球,委屈和凄苦在哑吧家憋了三十八年未曾喧泄过,憋到了一定程度,她的躯壳再也承受不了了,呯然爆炸了,从此,她的生命就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