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痛苦极了
我从四类份子群里,被解放出来了,每天早上上工时,再不用和二妈,这个富农份子,和队里的另一个地主份子,一块儿低着头......,每天我能和社员们一块儿对着毛主席像唱“东方红”和“大海航行靠舵手”了。 那年,政府启动第二次修附近的一个水库,因为我们是水库的受益区,虽然我们公社很小,可我们公社的民工,却要得很多,水库早已开工了,我们队已经去了三个人,由于水库工程的不断扩大,水库需要的人进一步增多,公社下了指示,又向生产队要人啦。水库工地的活儿,是火急火燎的活儿,多要年轻人。那年,我二十二虚岁,正符合水库用人的标准,我被派去修水库了。 在我当四类份子时,这可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啊!修水库虽然劳累,但由于都是年轻人,劳动之余会有欢颜笑语,这对于我,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去一天能补助五毛钱,半斤粮票,那时,生产队的“日值”才三四毛钱,四五毛钱,而修水库却一天就给五毛钱补助,等于干一天活儿,却得到两天还拐弯儿的报酬,这不但对于我是个强大的诱惑,对于所有的人都是个诱惑。 我到水库报到了,说到水库报到,其实是到我们公社修水库的民工队部报到,那时的民工队部,叫连部,像军队一样,连部有连长,付连长,连部下辖三个排,排有排长,排长下辖三个班,班有班长,班长管着十几个民工。 我们修水库住的地方,是一九五八年***时期建的铁路技校,由于文化大革命,此时的学校,老学生已分配走了,而新学生又没有招,学校已经闲置了下来,学校主体大楼有几个员工看守着,校园和外部世界通着铁道,校园内的铁道上,躺着一辆内燃机车头,这个学校原名叫“内燃机学校”是专门为铁路培养新一代铁路员工的。 学校里枯草遍地,一棵一棵钻天杨,矗立在校园里,一片一片的杨树叶落在草荒上,钻进枯草里,南墙根儿被一冬的西北风聚拢了成堆的蒿篷,枯叶和废弃的书本纸龟缩在蒿篷下,被风一吹,在南墙根儿下无可奈何的忽搧着。 我门住的是学生宿舍,宿舍是两出水楼顶的红砖二层楼,是建校者用苏联图纸为学生专门建的宿舍,进门一个小厅,小厅对面是上二楼的楼梯,小厅,左右有过道,通东、西房间,过道南北各有一排房,一间一开门,进门,靠墙左右各有两张床,床是木制的上下床,一间屋可住八个人,这是当时标准的学生宿舍。我们民工食堂,也是用原来的学生食堂,食堂兼着礼堂,进门有着宽阔的大厅,迎门对着舞台,大厅的两侧有窗户口,窗户口外有厨房,开饭时排着队在厅的两侧买饭。饭,基本是窝窝头,咸菜和白菜汤,当然这说的是冬天,春天是除了窝窝头咸菜,就是菠菜汤了,夏天吃的菜大多是茄菜、白菜头。主食除吃窝窝头之外,几天还有一顿馒头,还可能有顿大米饭,米是“机米”,米很碎,而且很硬,据说,那是南方一年两茬的产物,由于生长时间短,品质很差,居民是不供应这样的大米的,而农民是种什么吃什么,我们这里不种水稻,农民没有机会吃到大米饭,吃这样的大米饭,民工们已经非常高兴了。 我们的驻地,离工地约有四五里远,每天得提前四十分钟去工地。去工地时,副连长吹哨集合,按着班、排,顺序在宿舍前排好队,连长讲话,讲完话后,按着一、二、三排,一、二、三班的顺序排着队出发,到工地后领工具,按着排长的指示到到工地的不同地点去干活。 上次修这个水库是一九五八年,那次修的大坝不高,也不长,到了汛期,雨水都白白的从大坝上流掉了。 这个水库原来的大坝,也是混凝土大坝,这次要接着把大坝加高。修水库,都是在两个山之间垒个大坝,而山是屁股大脑头小,因此大坝加高以后,自然大坝就要增长,而大坝加高加长以后,蓄水相应增加,从而承载能力就要加大,而原来的大坝墙体的厚度的承载能力就不够了,大坝就不得不加厚了,从而工程量就愈发的大了。原来在水库边儿有个小山村,村子里的人面水而居,这回得搬走了,水库工地不但修水库还兼载着搬迁的任务。 水库的总工程指挥部设在原来的水库管理处,总指挥是原来的县商业局局长,姓藏,还有两个副指挥,一个姓徐,他是原来的副县长,一个姓沈,他是原来的共青团县团委书记,他们早已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被解职啦,然后是批斗,三位都是刚刚被解放出来的。 总指挥经常在大喇叭里讲话,当然是慷慨激昂鼓动的语言,看到总指挥的机会很少,机会很少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是总指挥,太忙,偶尔看到的时候,就是他在那高高的总指挥部门前来回渡步,人长得高高的,瘦得出奇;另一个副指挥和总指挥就不一样了,经常能看到,他就是原来的那个副县长,他个子不高,也挺瘦,以二十多岁人的眼光看这人很老,像是快六十的人了,他经常在工地上和大家一块儿劳动,上身穿着一件中式的黑棉袄,腰里系着一个旧“围脖”头上戴着一个有耳舌的旧面帽,那耳舌经常是一上一下忽搧着,不知道的人不知道他原来是副县长,而以为是个老农哪?而那个原来当过县团委书记的副指挥最年轻,当时应该有四十多岁,方方的脸膛,大大的眼睛,年轻时应该是个漂亮小伙,从他的举止可看出,当年应是个做事嘎嘣溜脆的爽朗人,而现在他已失去了原来青春的光泽和干练,面容很憔悴,在工地上时不时的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总是低着头走路,有时他会弯一下腰,从地上捡起架子工掉弃在地上捆脚手架的铁丝子…… 随着水库工程的进度,任务越来越紧啦!特别是打混凝土的时候,活儿更紧,但这时候的活儿虽紧,可比起一九五八年修水库时要差多了。此时修水库,已经不是两班儿倒,而是三班倒了。设备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应该算半机械化了。 三台混凝土搅拌机连续不断的搅拌着混凝土,这台卸料,那台装料,循环罔替,装料的人用手推车把沙子、石子过磅,推到搅拌机边,哐噹噹一声响倒入搅拌机,推水泥的按照比例往搅拌机里唿的一股烟倒入一定比例的水泥,搅拌机就哐哐啷啷的转动起来。而那从搅拌机里卸下来的混凝土,倒在了皮带机上,随着皮带,把混凝土带到了高高的大坝上,大坝上有一木台,那里有两个人把守着的皮带机终端的“截门”截门下有手推车等着,截门打开,混凝土就流进了手推车里,手推车装满,截门关上,手推车拉走,又一个手推车放在了截门下,截门又打开,又一手推车装满,循环往复,二十四小时,搅拌机和皮带机,连轴儿转动着不歇气儿。
十年前,我是个小学生,以参观者的身份,参观过第一次修这座水库,想不到的是,十年以后,我也变成了一个水库建设者,参加这座水库的建设来了!不过我们这茬水库建设者要比上一茬水库建设者幸运得多,此时的我们,工作的时间缩短了,是八个小时而不是十二个小时了,虽然是八个小时,但我却意想不到的吃不消。 吃不消的时候是打混凝土上大夜班的时候,大夜班,就是在夜里十二点上班,早晨八点下班。按说我什么没经过啊?八个小时的劳动再累也不会累逃我呀?可是我却异常的痛苦。痛苦的原因,是我神经衰弱,一合眼就做梦,在家干农活,都是白天干,今天睡不好,明天夜里困极了可找补,可修水库却要一夜一夜的夜里干活,白天睡觉。夜里我都睡不好觉,何况白天?白天没有一点困意,而到了夜里,困意来了,正想好好的睡一觉,可是十点钟又要起床了,真不想起呀!可不起又不行!咬牙跺脚起来,条件反射不想吃饭,可不吃夜里又要实顶实推八个小时车哪!,强挺着吃下了几嘴饭,可心口难受的不知怎么好,我早就听人说过胃疼这个病,可不知道什么叫胃疼,我想,这可能就是胃疼了。 三班倒,那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的事,不上班不行!强忍着到了工地,接了车,拉着满满的一手推车混凝土,就得跑,不跑,源源不断的皮带机带上来的混凝土,就会冲垮大坝木台上的截门,到那时就要停机,那就是事故了。我竭尽全力拉着小车子在木板上嘎嘎呀呀的跑着,车轱辘陷进了木板缝里,车走不动了,我焦急的寻求着帮助,排长走过来,恶狠狠的喝道;“废物!”也难怪他训斥我,我们几个手推车管拉皮带机运上来的料,这是可丁可卯的活儿,缺一不可,我这个车误在这,皮带机截门处的混凝土没处卸,源源不断运上来的混凝土就要冲破截门流在大坝上篷着的木板上,手推车再也到不了皮带机的截门下接料了。连长不得不要求停机,那就是事故啊! 我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我咬紧牙关坚持着,可一上大夜班,走在路上,我都心慌,拉上那几百斤的车还要跑,心跳得像要跑出来,满脸冒着虚汗,脸黄得难瞧…… 我痛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