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笑
人的一生可能是顺风顺水的,也可能是逆风逆水的,生活在顺风顺水的人们,一生值得回味的美好的事情自然要多一些,生活在逆风逆水的人们,一生中遇到的离奇的故事相反的也要多一些。 人该笑的时候要去笑,该哭的时候要去哭,而该笑的时候不能去笑是个啥种滋味,没有特殊经历的人是体会不出来的。 一九六八年的春天,我随生产队的人去薅苗,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中有我一个当家子哥哥,还有一个老街坊异姓嫂子。 这个当家子哥哥家里孩子多,过日子不会算计,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很多很多,为了让孩子们别断顿儿,当家子哥哥总是苦着自己,这天又是早上没吃饭去干活儿。 而那个异性嫂子家里人口轻,老头子又是“皮匠”皮匠给人修鞋、补鞋,能进个三头五毛块儿八毛,你别看不起这几个小钱儿,家庭过日子那可真能管大用嗷! 因此,异姓嫂子家,虽是粗茶淡饭,但绝对没有断顿儿的时候。 这天异性嫂子头天喝了茶,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早上起晚了,没顾得上吃早饭,从家里出来,随手从盆子里拿了两个大菜馅棒子面团子,装进“书包”挎上肩膀子,拿上薅锄子,跟着溜溜搭行干活的人群儿来到了地头子。 先来的人已经干上活了,异姓嫂子把盛菜团子的书包麻利的挂在了地头儿的小榆树上。 当家子哥哥听到声响,回头看见,高声叫道:“谁像你呀,活干不了多少,还拿几个大饽饽,你真是卖烧饼不拿干粮——吃货。” 那异姓嫂子比当家哥哥岁数大多了,手底下的薅锄子紧挠两下追上了当家子哥哥,叫着当家哥哥的名字道:“我说连贵啊,我是卖烧饼不拿干粮——吃货,可是你呢?你想吃货呢,你上哪儿吃去呀?” 当家子哥哥听得此活,并不示弱,言道:“我是没处吃,你是有处吃,你加小心把你吃的拉稀跑肚了,躺在炕上起不来!” “连贵啊,我就是撑死了,臭在家里,也不会找你去挖坑。” “你想找我去给你挖坑儿哪!我也得给你去啊!你要想死后我能去给你挖坑儿,你现在必须做点积德行善的好事儿!给我留点儿念想!” “我给你留啥念想啊?你说说!我听听!” “把你书包里那两个饽饽给我吃了。” 异姓嫂子听得此言,咯咯一笑,道:“嗨!嗨!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哪!闹了半天就是这么丁点儿小事!就是想吃我的饽饽啊?你要吃这两个饽饽就说吃这两个饽饽,甭跟我绕来绕去拐弯磨脚!我告诉你,你要吃这两个饽饽也不难,你只要叫我一声奶奶!叫我一声奶奶,我就让你吃这两个饽饽!” 一块干活儿的听得此言,起哄道:“对!叫一声奶奶!叫一声奶奶!叫一声奶奶就让你吃饽饽!” 人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此话真也不假,那位叫连贵的当家子哥哥叫道:“真的吗?” 一块儿干活儿的看到来了乐子,你一言,我一语道:“真的!真的!我们大家给你担保!你叫了奶奶,管保让你吃上饽饽,她如果说话不算数!我们给她‘看瓜’(农村一种整治人的恶游戏把当事人的裤腰带解喽,把当事人的脑袋窝进裤子里)。” 这连贵哥哥听到有这么多人给他担保,吃上饽饽已不是水中捞月镜中花,像注了吗啡,撇下手中的薅锄子,“噌”的站起身来,跑到异姓嫂子身旁,俯下身子,在其耳边大声叫道:“奶奶!奶奶!奶奶……!”当家子哥哥连贵,紧怕在旁边给他担保的人听不见,叫的声音很大,而且声音拉得很长,当他觉得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叫奶奶的声音了,他才停住了叫声。 他疾步如飞,跑到地头儿,摘下榆树枝上挂着的书包,美美的享受书包里的两个大菜馅团子的味道去了。 他的举动,把异姓嫂子逗得撇下了薅锄子,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最后踡起了身子在地上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肚肠子痛了!” 一块儿干活的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异姓嫂子,回头看到坐在地头狼吞虎咽吃着大菜馅团子的当家子哥哥大声叫道:“慢着点吃!别噎死了!” 当家子哥哥吃完了两个菜馅团子,又从装菜馅团子的书包里拿出一洋瓶子凉水,扬起脖子,咕儿、咕儿,又喝了半瓶子凉水,打着饱嗝,来到嫂子跟前,言道:“明天,我还叫你奶奶啊!” 异姓嫂子正色道:“你明天可别叫我奶奶啦!你叫了我奶奶,你吃了饽饽,让我挨饿!你倒怪了!” 大家听着两个人的表现和对话,一个个笑得咯咯嘚嘚。 我融进他(她)们的笑语欢颜之中,被他(她)们的欢快感染了,本也想笑,但我却不能笑,因为我此时是个什么角色呢?是反革命,我没有笑的权力,我没有笑的资格。假如我此时此刻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大家会怀疑我得精神病了。 我真怀疑自己得精神病了,我整日头痛,合上眼就作梦,梦里,总有一大群人,拿着棍棒拿着刀枪,手里举着大石头,喊着打、打、打的口号在追我,我奋力的跑啊!跑啊!突然脚下一块大石头,把我伴倒了,眼看那刀、枪、棍、棒和大石头就落在了我的头上、背上,我拚力想挣脱那即将降临的死亡折磨,我突然的飞了起来,我想,这下子他们可就打不着我了。我回头望望,可悲的是,我并没有落下那帮人,那帮人,喊着口号,拿着家伙,依然在我后边紧追不舍,我已经飞上了天,他们怎么还能找到我呢?我回头看了看,地上有个黑影儿,那是太阳照在我身上投在地上的黑影儿,我飞到哪里,那个黑影走到那里,啊!我明白了,那帮人在看着地上的黑影追我,看来,我就是能飞也是跑不脱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早晚得被他们追上,但是求生的本能,使我拼那最后一丝丝力气还是飞啊!飞啊!我的力气越来越小了,飞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了,那追我的人眼看着就能够着我的脚了,可是我已经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再也飞不高,我的头嗡的一下子失去了知觉,一个人拽住着了我的一只脚,把我横掼在地上,顷刻,那刀枪棍棒砍在我的身上,扎在我的身上,夯在我的身上,那大石头砸在我的头上,瞬间,我变成了一堆rou糨,我痛苦极了,我疼痛极了,痛苦和疼痛把我折磨醒了。睁开眼睛,屋子里黑漆漆的,我努力睁大着眼睛,不敢再合上,因为合上眼睛,还要继续做那个可怕的梦,为了不继续做那个可怕的梦,我用自己的指甲掐自己身上最敏感地方,掐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精神肯定出了问题,到精神病医院去寻医,刚坐到医院的长板凳上,看到从病房那边拥过来一簇人,四五个人反剪着一个壮年汉子的双手,这个人极力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不是……我是冤枉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他越吼,束缚他的人对他制约得越严厉,那四五个制约他的人脸扭曲着狰狞着,不知如何是好,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那四五个人跟这个被捆绑着的人关系密切得很,他们看着他吼出的话语紧张、着急,他们唯恐他喊错半个字,而他喊的话又跟政治挨得那么近。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团破布,把他的嘴堵住了……. 我比医院碰到的这个被四五个人束缚着的人要幸运得多,我并没有得精神病,经过大夫诊断,我只是得了精神衰弱症,大夫给我开了一些安眠镇定的药。 中国有句老话:“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真羡慕和我一块干活儿的那些哥哥、jiejie、嫂子、婶子们,他们虽然生活也不宽裕,他们虽然也很劳苦,但是他们能自由自在的笑,天是他们的,地是他们的,我希望我也有那么一天,我也能敝开胸怀的去笑。 吃的可以赖一点,劳动可以重一点,那都是次要的,生活在同一个蓝天下,什么也没有自由、平等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