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祸从天降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六二年,我们家遭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这场灾难中,受害最大的是我婶子。 说是我婶子,其实她比我妈还大二十多岁,不知情的人,不知道比我妈大二十多岁的人,我为什么却要叫婶子,我小时候也感到很奇怪,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婶子生了一辈子孩子没落下一个孩子,没有落下的原因除了当时医疗条件差以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叔叔和婶子感情不和,总是打架,打架的起因自然是叔叔,而打架的挑起者又是婶子。 叔叔跑“邪道”外面包养着一个女人,大概哪个女人遇到这种事也不会咽下这口气。自然要和叔叔争长论短,可哪个跑“邪道“的男人会因为自己媳妇的阻挠而放弃自己外边跑的“邪道”呢?如果能放弃就不叫“邪道”了。 叔叔和婶子争执起来,不管天不管地,不管炕上躺着刚出满月的孩子,还是没出满月的孩子,不管三月两月的孩子,还是五个月、六个月、七个月、八个月的孩子,两人不管不顾大打出手,大人打得筋疲力尽,孩子哭的声嘶力竭。 孩子一个个得了“惊吓”病死了。 婶子也气得得了“心口疼”的病。 婶子“心口疼”的病,着凉或者着急上火都会犯,犯了就会痛得哭天喊地,怨天尤人、怨来怨去,找到了给他制造痛苦的根本原因,是把他说给我叔叔的媒人,每逢此时,她就会连哭带骂,骂道:“哪不是你‘胡二石头’唉!你花说六说,说他老靳家好唉!你把我给蒙来让我遭这么大罪!你不管嘞!” 给他说媒的“胡二石头”其实早已死了,再怎么骂他,他其实早已听不见了,她本知道骂他,他听不见了,但她还要骂他,只有骂了他,她心里才能舒服许多。 婶子没有孩子,但她不像别的绝户,不待见孩子,讨厌孩子,她对谁的孩子都喜欢,喜欢的原因可能是由于她心地太善良了,或者是她太痛惜她死掉的孩子了, 我和我的哥哥和jiejie都和她一块儿睡过觉,我jiejie和哥哥把她的褥子和被子尿得一个龙套着一个龙,可她却从没有嗔怪过她们。 有些时候,我觉得我婶子比我母亲对我还要好,我长那么大母亲从来没给我买过吃的和玩具,可婶子在庙会上却给我买了一块月饼还给我买了个大刀。 婶子有什么吃的都舍得给我们吃。 婶子的妹子嫁給西边山里头“泥洼村”,妹子每次来看她,都会给她拿来一些山货——核桃、杏核、杏干儿。 每次拿来后,她都主动分给我们吃,分给我们吃后,我们觉得她应该还有,我们再去磨她,直到把她的“家底儿”全部算计完为止。 由于她对我们太好了,有的话我不敢去问母亲,却敢去问婶子。 由于我父亲去世太早,对于男女之事不曾耳闻,也不曾所见,却听那些淘气的孩子们说:“打竹板,迈门槛,两口子睡觉光**,男的一根杆儿,女的两块板儿,男的一使劲儿,女的掉眼泪儿。” 我幼小的心灵不解其意,我想,为什么男的这样欺负女的?为什么男的这样霸道?这是真的吗?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去问婶子,出乎我意料的是,婶子一反常态骂了我,骂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骂得我不知所措。 为什么婶子对我这样,在我的潜意识中意识到我问婶子的事情,这可能是小孩子们不该打听和不该知道的事情。 提起这个事情,就像在她伤口上撒把盐,让婶子特别伤心,特别痛心。 这么一个苦命的婶子,这么一个善良的婶子,为什么她就不能善终呢?为什么在她身上非要雪上加霜呢? 一九六二年春天的一个夜里,我睡得正香,忽然听得有人喊“着火了!着火了!” 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屋里很亮,屋外比屋里还要亮,我隔着玻璃往屋外一看,西屋屋里的火苗,从屋檐往上卷着,直冲夜空,就像日本鬼子烧房子那个画面一样。 mama火急火燎的冲我嚷道:“快起!快起!你把‘缸盆’搬到东院去,好好看着!” 为何要看着那“缸盆”,因为缸盆里放着几斤棒子豆,那是我们开“十边儿地”的所得,那点粮食在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东院本是我们家的场院,既然地已经入社,场院就失去了它的作用,我们早已经把它当做“十边儿地”来种了,那几斤棒子豆就是这地里产的,场院有三丈多宽,我把缸盆放在场院的正中央,火是烧不到这里的。 着火的我们家的西屋,和我放缸盆的地方,隔着东屋还有一道墙,又由于我们的场院比我们住的院子低,我已看不到火烧着的真实情况,只看到大火已经映红了半边天,未烧尽的火星子随着被燃烧的空气蒸腾起,一闪一闪的飞向了那深遂的夜空,屋子旁边大槐树的枝条被大火烧得劈劈啪啪像大年放的小辫炮。 只听得噪杂的人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忧愁,这可能与我是这个家庭里最小的成员有关。 我母亲与我不一样,她是这个家庭的支柱,她上有老(我的婶子)下有小(我们三个小孩)她嘶心裂肺的叫着:“走水了!走水了!”她让我哥哥和我jiejie到街上去叫喊:“走水了!走水了!救火啊!救火啊!” 中国人,有许多让外国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外国人可能着火,就叫着火,可是中国人着火不叫着火,却叫“走水”,据说,如果说“着火”火就会借着人的话语烧得更旺。如果说“走水”火怕水,火就会越着越危。 这样的理念对与不对咱不用去管它,反正中国人的祖先说这是对的。
当初皇太极,把后金改成清,就是根据这个理念来的。 朱就是红,红就是火。朱元璋农民起义的大火烧走了来自于草原上的蒙古统治者,取国号为明,明意喻是火,朱明王朝的熊熊大火,烘烤着来自于蒙古草原上的“草木”之兵,使得在明王朝统治中国的二百七十六年中,蒙古铁骑时时没有忘记卷土重来,颠复大明王朝,但始终未能得逞。 而“后金”只是松花江畔的一个弱小民族,他为了灭掉明,把金改成清,清意喻是水,水能灭火,后来终成大事,清取代了明。 外国人不能理解的东西,中国人是能够理解的,虽说是“走水”,但是中国人是知道“着火了!” 全村人甭管男、女、老、少,挑着水都来救火了。 来救火的人中间,有个复员军人,他并没有挑水,他来了劈头盖脸问我妈:“着火的屋子里边有没有人?”我妈嚷道:“我们她婶子还在屋里!”他听说之后急了,拽了一条被子泼上了水顶在头上,一头冲进大火里,把我婶子从大火里拽了出来,又有一个人说:“你们家还短一个人!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在屋里?”复员军人又要冲进大火里,我妈嚷:“别进去啦!我们家不短人啦!”刚才说我们家短人的那个人嚷:“那你们家‘串头’在哪儿?”我妈嚷:“他在东边场院里!”复员军人跑到东边场院找我,看到我真在东边场院里,他才没有第二次冲进火里。 也算我命好,每天我都跟婶子一块睡,由于第儿天要考试,晚上复习功课,那天睡得很晚,没再去打扰婶子,可那天就着火了。 婶子岁数大了,反应迟钝,直到大火着得封了门,她才惊醒,她正走投无路,那个复员军人从门中撞了进去把她拽了出去。 火着大了,浇上几桶水,就像泼上了几桶油,滋滋的冒着白烟,火不但没有危,反而更旺了,最后还是来了救火车,那强大的水柱把火给浇灭了。 房子烧落架了,烧断了的檩条横七竖八的躺在屋地上,屋地上到处是从那没烧尽的木头上嘣下来的木炭。屋子里除了被房上掉下来的石板砸坏了的水缸和铁锅外什么也没有了。 婶子虽然从火海中被救了出来,但头发已被大火燎光了,身上烧起了好多“燎筋泡”,右胳膊肘关节处的肌rou被烧伤了好大一片。 皮肤和肌rou烧坏了,由于无钱治疗,后来流脓、滴水,敷上些把干的“榆皮挠儿”绑上破布,把胳膊吊在了脖子上。 后来伤虽然好了,但是长好的疤在肘关节处把胳膊的大臂和小臂,像现代木匠为了使两根连接的木头不再变形钉上的把锔一样,使大臂和小臂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角度,再也伸不直,再也无法弯曲,胳膊,不管它愿意还是不愿意,也只好蜷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