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在线阅读 - 第九十一章一九四二到一九四五年的那些事情

第九十一章一九四二到一九四五年的那些事情

    一九四二年,我母亲,生下了她第二个闺女,这个闺女没有她第一个闺女好养活,尽生病了,先是满身生了好多疖子,后来浑身上下越来越黄,让大夫看,说是长了“疾”,母亲背着她到处看,那时瞧这病,中医的法子就是针炙,名字叫“扎疾”,换了几个大夫,好容易把她扎好了。

    病好了后,她能吃能喝,长得很胖,我父亲娶媳妇是为了生小子,没想到,我母亲又给她生了两个丫头,我父亲看着丫头没好气,他把她装到“粪箕子”里,跟她说:“我把你扔到‘西荒子’喂狼去得了!你呀!你!丫头丫!一溜儿仨,丢到河里喂王八,王八不吃丫头rou!你看丫头难作不难作?”小孩子不懂事,认为是在跟她闹着玩,咯咯笑着,咯咯笑着,我父亲看着这个不懂人间烦恼的孩子,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九四三年,抗日战争到了极其艰苦的阶段,日本人对解放区发动了疯狂的蚕食扫荡,但中国敌后抗日活动,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如燎原之火,却越烧越旺,在敌后除了有八路军,新四军的正规部队和日本人周旋作战外,各地还有各地的地方武装,县有县大队,区有区小队,各村还有各村的民兵。

    日本人为了限制抗日武装的活动范围,在南口西,北起“马房”西的“东鞍子坡”,南到“上下店儿”南山,挖了一道封锁沟,企图以此阻挡西边山区的抗日武装到东边敌战区的活动。

    日本人征虏了十几个县的民夫在二十多里的地段全面展开,挖这条封锁沟,当然当地的百姓更不能幸免。

    每家出一个人,有人的出人,没人的花钱雇人。

    我父亲当时,已六十有四了,三个孩子都是丫头,一个二岁,一个五岁,一个十六岁,三个老婆,老大,五十一岁、老二,二十九岁、老三,二十五岁。一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有两个年轻的,又是小脚女人。

    无法出人,只能雇人,种地要雇人,给日本挖壕要雇人,种地要交种地的钱粮,各方面的压力使整个家庭入不费出,生存不下去,只能卖地。

    一九四四年,不管在经济上,和精神上,父亲,都遭受着沉重的压力。

    父亲娶媳妇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儿子,想脚下头有个接续,可是娶了五房,依然无有,是命里注定无有,还是前世造了孽呢?

    我姥姥也急了,本想自己的闺女嫁给靳家后,甭管前边有几个老婆,只要自己的闺女在靳家生了儿子,自己的闺女就是靳家的主人,可自己的闺女怎么那么不争气?不做脸呢?来到靳家,紧搓萝儿生了两个丫头,连个小子毛儿也没见着。、

    人说,丫头丫,一溜仨,如果像这样由着她性儿生,下头还得是个丫头,姥姥到处打听,哪儿有灵丹妙药,管生小子而不生丫头,还是延庆南关那个开车马店的马掌柜眼目儿宽,他告诉我姥姥,西乡某村有个先生会“奇门妙术”,能管生男生女,姥姥把先生请到家里,茶饭伺侯完毕,说出了双方的生辰八字,先生画了一道符,把符点燃,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说:“您回去静侯佳音吧,一年之后,管保让您闺女抱上个大胖小子。”

    我姥姥听了这话,千恩万谢,把先生送走,就等着抱外孙子了。

    一九四五年,连结于南口西面,南山与北山之间的大壕沟,早已挖好了,日本人起名“惠民壕”,当地百姓叫它“毁民壕”,说它是“毁民壕”,是说它占了老百姓大量土地,又让老百姓付出了大量劳动力,“毁民壕”有两丈宽,两丈多深,日本人本想在“毁民壕”上修建炮楼,设置路卡,黑天白日驻兵防守,以此阻挠,西山的抗日武装对于南口、昌平、沙河、沿线铁路的袭扰,但是由于他兵力不足,在他们的设想未能如愿实施的时候,法西斯阵营即已日薄西山了。

    苏联红军开始对德军反攻,英美盟军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诺曼底登陆成功,德国法西斯已四面楚歌,美国在太平洋战场加紧对日本进攻,山本五十六座机,被美国击落,美国在太平洋战场取得了一系列重大胜利后,攻战了冲绳,美国为了加快日本帝国主义的覆灭,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扔了两颗原子弹。

    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苏联红军对东北从三个方面动用二百万兵力对侵华日军的老巢“关东军”发起了全面进攻,日本“关东军”崩溃了。

    日本天皇无奈于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靳家三奶奶的肚子在这一年里又大了起来,这次能生下个什么呢?靳大爷和三奶奶都提溜儿着心。

    靳大爷和三奶奶虽然听孩子她姥姥说了,找先生画了符,送子观音,已经知道了靳家急需个大胖小子,送子观音一定会急人之所急,给送个大胖子小子来,但是,都看见活人给死人烧钱挂纸。但谁见过,真正的神仙在眼前真出现过呢?世上真的会有送子观音吗?

    阴历是五月,阳历已经六月了,三奶奶走不动了,这是她第三次做母亲了,她知道孩子的出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三奶奶肚子痛得一阵儿紧似一阵儿,靳大爷给三奶奶接来了“老娘”。

    三奶奶在里屋炕上叫唤着,靳大爷在外屋走着溜溜揪着心,靳大爷娶过五房媳妇,生孩子的事儿他经过见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她盼着孩子快快生出来,但又怕立刻就生出来,盼着快快生出来是个“小子”,怕立刻生出来是个“丫头”,以往的次次失望,使他这次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但他心底深处又抱着强大的希望。

    他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老天还能给他多少阳世间的时间呢?他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得到自己的儿子呱呱坠地吗?

    孩子哇啦哇啦叫着生出来了,他心里跳个不停,他不知怎么好,他想跑出去躲得远远的,躲着那他不想听到的言语,但孩子那哇啦哇啦的哭声,又拽住了他那刚要迈出门槛的双腿。

    里屋终于传出来了老娘婆子那惊喜的叫声:“他靳大爷!是个小子!嘿!你还不进来瞧瞧!”

    靳大爷虽然听见了老娘婆子说的话,但唯恐自己耳朵听错了,又叮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说你们三奶奶生了个小子!”

    当靳大爷终于验证了自己耳朵没有听错,三奶奶给自己生了个小子是真的时候,心里呯然一跳,三步并做两步去看自己的儿子,他看到了自己这娇嫩嫩的儿子,心里浮想联翩,如果自己头一房夫人给自己生的头一个儿子在世的话,他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啊!

    因为在没有生孩子之前,孩子姥姥告诉过他:“已经找先生画了符,这次肯定会生个小子。”靳大爷脑海里曾经有过一闪念,“如果生小子起名就叫‘栓扣’。”

    靳大爷的二弟和弟媳妇正在场里给老驴铡草,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靳大爷二弟支使媳妇看看生了个什么,媳妇甩开两只大脚片子跑进院里,又跑了出来告诉她老头子说:“‘丫头’她叔叔,生了个小子!”靳大爷的弟弟听说生了小子,笑得嘴都拢不上了说:“小子好!小子好!我们靳家终于有小子了!”

    靳大爷的二弟,也是六十三岁的人了,挣了多半辈子钱,可这多半辈子不是嫖就是耍,自己媳妇生了孩子,从来没拿孩子真正当过一回事儿,丫头、小子,媳妇给生了一大箩车,都半路夭截的死了,以至于现在甭管是丫头还是小子,没有半根豪毛儿,他盼着哥哥生个小子,将来自己坟头儿的添坟上土就指望着哥哥的小子了。

    靳大爷六十多岁得儿子是名副其实的老来得子,其实他有“小子”可不是头一回,那些小子还没长大成人都夭折了,眼前这个小子能否长大成人呢?这谁能说得好哪。

    有人提议说:“认个干爹押出去吧。”所谓押出去,也就是把自己家的人变成别人家的人,方法是认一个外姓人当干爹,要认干爹要认“光棍子”,人说光棍子干爹赛“镐楔”。

    安镐的时候,要死气白赖的,砸那个镐楔,镐楔经千锤万锤砸,它也不坏,“光棍子”,没人心疼没人照顾,吃饭冷一勺子热一笊篱,却不生灾不闹病,生命力非常强,耐磕耐碰。

    光棍子就像那镐楔一样,爹生命力强,儿子生命力也赖不了,当了光棍的儿子,就会耐砸、耐棱、耐嗑碰。

    附近村子有个打板儿算命的“先生”(瞎子),一辈子没娶媳妇,经人介绍把他请了来,说了孩子的生辰八字,给孩子算了命,又跟他商量,孩子认他当干爹,他已经认了好多干儿子了,他不怕再多一个,再多两个,多一个干儿子多一份孝敬,哪怕就是一点点。

    三奶奶给瞎子做了鞋,做了鞋垫儿,如果再给瞎子做条裤子,这个干爹也就算实打实的认上了,可靳家,大奶奶当家,她不出这条做裤子的钱,而靳大爷又怕为做这条裤子弄得鸡犬不宁,这条裤子没给干爹做上,这个干爹也就没有实顶实的认上。

    街上,经常来个道士,道士是北京城某个道观的,他“截长不短”,就会到这个村子化缘,来得次数多了,靳大爷跟他就混熟了,把他请进了家。

    靳大爷把他请进自己家,跟他说:“您就跟我们这儿吃饭吧。”道士跟和尚一样,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吃完了饭,靳大爷跟道士说道:“您看看我们这个孩子,怎么样让他长得扎实些?”道士说:“我给他编个锁子吧”。

    所谓锁子,就是用青线穿上“铜制钱”编成“盘肠”模样,挂在孩子脖子上,把孩子就给锁住了,孩子再也跑不了了。

    道士说:“等孩子结婚时,我再来给开这个锁,我是北京某某‘道观’的。”我哥哥是一九七一年结婚的,这正是十年浩劫的第五年,不可能再找那个道士开锁了。

    我母亲现在有些糊涂了,有些事情,跟她怎么说也不会说清楚。

    我哥哥早我母亲而去了,她总是埋怨就是由于当初没给那个“先生”做那条裤子,没有认成那个干爹;我哥哥结婚时没有找那个道士去开那个锁,才落下了我哥哥正值壮年就过早夭亡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