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风云突变姥姥毁婚毁母亲一粱春梦
本来陈家营子的陈家,和姥爷家定的,我母亲与他们家小子,结婚的日子,是在这年的腊月里,可谁晓得哪,姥爷却在这年十月里死去了,姥姥整日埋在了丧失男人的痛苦之中,哪还顾得上闺女的婚事哪?再说家里刚刚死了人,不过百天,也不能办喜事啊,陈家来催婚,姥姥说出了众所周知的理由推脱了过去。 姥姥本是二十一岁的大姑娘,进了刘家门,嫁给了一个大自己十五岁的男人当续弦,进了门就有一个前妻落下的十一岁的闺女叫娘,这些不可心的事也就算了吧,反正进了刘家门吃喝不用发愁。 可是自打刘家开了买卖,日子不但没有蒸蒸日上,反倒紧张了起来,以至赔了钱,关了张,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到了后来,让人家逼得没辙,把祖上留下的一点产业,典当折押了出去,家里变成了赤贫,日子没法过了,卖闺女赎回了十亩地,宽松的日子还没过三年,姥爷又命丧黄泉,我姥姥的命怎么那么苦呢? 该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日子怎么过呢?此时我舅舅八岁,我母亲十七岁,我姥姥四十五岁,家里一个顶事儿的男人都没有。 甭管大人孩子,活在这个世上都得吃饭,家里原来种着二十亩地,十亩地是三年前赎回来的,还有十亩地还在人家手里典着,自己种着给人拿着租子。 这二十亩地还得种,可怎么种呢?我姥姥只能是东嗑头西戗脸,赔好多好话把地耠上,到苗出来再跟人家舍脸找人收拾。 这年大旱,耠上的地没出几棵苗,等到下了雨,再种大庄稼,已经晚了,只能种些生长期短的豆子,从人市上找来人,姥姥起早儿给雇来的人做好了饭,吃了饭,拿上种子到地里,姥姥告诉了雇来的人自家地的“四至”就回家忙着做中午饭去了,请来的人种了两天豆子,拿着工钱走了。 姥姥天天到地里看豆子出苗的情况,看的结果是,有的地方很长一段没苗儿,而有的地方是一堆一堆的豆种子把地皮拱了一个又一个大包。 姥姥看着这种情况,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姥爷活着的时候,都是姥爷带人下地耕、耪、锄、播,干活的人有主家观着,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姥爷不在了,男人死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出现,没男人的日子真是难过啊! 虽然地里没有几颗苗儿,但是姥姥也舍不得撂下那几颗苗不管,而是起早贪黑到地里拾掇那几颗苗。 一天,骄阳似火,姥姥汗流颊被,正聚精会神干手中的活儿,忽然觉得后脊梁骨冒晾气,头发根子发扎,她不由自主停住了手中的活儿,抬头寻视,不看则已,看后,姥姥“啊”的一声几乎背过气去,在她正前方不足一丈,四条腿站着一个活物儿,像狗不是狗。流着哈拉子、吐着长舌头、支棱着耳朵,两只兰幽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姥姥倒吸了一口凉气坐在了那里,心中想道,“,这不是狼吗?“姥姥沉了沉气对那狼说:“我干我的活儿,你走你的路,咱俩井水不犯河水。”然后向那狼摆了摆手又道:“走吧、走吧。”说来也怪,那狼竟乖乖的走了。那狼虽然走了,但姥姥心里扑嗵扑嗵跳了好长时间。 家庭过日子除了有粮食,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哪儿不花钱哪?姥姥忙完了地里的事,到了冬天,给州里的鞋铺做起了“卖鞋”换几个钱。姥姥一年四季,没有空闲过一天。 姥姥苦熬苦拽了这一年,因为天灾,耠上的地没出几棵苗儿,下了雨,“簪了豆子”的地又由于人祸,没出几棵苗儿,天灾人祸,使这二十亩地没打几颗粮食,可这五石租子,人家是颗粒不会少要的。 五石租子压在这个四十多岁的小脚女人身上,使她喘不过气来,如果带着孩子嫁人,以后背负的精神负担比这五石租子还要沉重;如果招赘一个男人进刘家门,似乎中国正统的女性又拉不下这个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哪?别人可不管你这些那些,收租子的照例走进了刘家的门坎。 人家这次来不但来收租子,而且要把租给姥姥家那十亩地还要收回去。 前面书中说过,那十亩地原本是姥姥家的,因做买卖赔了钱典给了人家,典当期是十年,本来呀,去年十年典期就到了,可是地典当给的那个主儿,是老刘家的老亲,而且自幼又在老刘家念书,和姥爷从小同学,诸多因素使典得地的主儿,不好意思催逼姥爷家赎地,也不好意思不让姥爷家种地,而姥爷也预先打了招乎:“这地过几年再赎,这地还得种几年。”因此姥爷家还种着那已经典当到期了的十亩地。 可姥爷去年死了,老刘家的老人儿没了,还看着谁的面儿哪,况且那孤儿寡母生活又举步为艰,那五石租子,那刘家的孤儿寡母还交得起吗?况且那十亩地现在也长了价,原来那十亩地是二百块大洋,现在可值三百块喽,这诸多的因素,使那典得地的主儿,到姥姥家既来要租子又来催逼刘家赎地。 假如交不起租子或赎不起地,人家就要按章程往回收地喽! 这下子可真急坏了姥姥, 那五石租子姥姥东磕头西作揖凑齐了,可关键的是那十亩地,那十亩地不能丢,那是祖宗留下的产业,那得给自己的儿子留下啊! 可要想拿回那十亩地,就必需有响噹噹的二百块大洋,那可是硬梆梆的银子,不是一说就能说来的东西。 这可把姥姥给难坏了,急坏了。 想当初,刘家的几个大男人,为那几个钱儿,都想不出别的辙,何况一个老娘们,能有什么辙哪?姥姥又想起了从自己身上掉下的另一块rou——我的母亲。 母亲本已许配给了陈家营子陈家,本应去年就该成亲,由于姥爷不幸亡故,推迟了婚期,婚期定在了下一年,眼看就要结婚了,姥姥把陈家人找来,跟陈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假如你们家拿得出二百块大洋,闺女还是你们的,假如你们拿不出二百块大洋,那闺女我就另嫁别人了。” 那陈家人当然拿不出二百块大洋,当然也断不了要发些牢sao,要挖苦和损老刘家人:“你是嫁闺女呀还是卖闺女呀?你们出耳反耳?这是人做的事吗?”此时此刻的姥姥,管不了这些那些,挖苦也好损也好,她都可以听着,她只要二百块钱。 中国古代,有许多因嫌贫爱富而毁掉自己姑娘婚约的爹娘,都受到了历史无情的鞭挞,姥姥是不是也应该受到鞭挞哪?不得而知。 陈家人二百块钱给不成,母亲给自己的未来编织了二年,美好的梦,就这样破灭了。 我母亲十八岁了,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虽然不能说是百里挑一出类拔萃的,但在同龄的女孩子中也是佼佼者。自幼和我母亲生活在一起,我并没觉得我母亲长得多漂亮。 我老了,结识了一些有共同爱好的老年朋友,他们从前没来过我家,没见过我母亲,当他们猛一看到我母亲时,都齐声称赞说:“你母亲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很像个有文化的大家闺秀。”我母亲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没有文化,但是她是在无处不散发着仁、义、礼、智、信的朗朗读书声中长大的,她是在忠、孝、节、义的纷围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这是无可质疑的。
也许是忠、孝、节、义害了她,使她受了一辈子苦,但是她却至今无怨无愧。 姥姥撕毁了婚约,退掉了陈家的婚事,四处托人给我母亲找个有钱的主儿,想拿到二百块洋钱。那已经是一九三五年了,真正有钱的主儿,谁能看得上一个小脚又没有文化的女人呢?我二姨嫁给了一个哑吧,我母亲是什么样人在等待着她这个花季年龄呢? 高攀不成只能低就,找一个乡下土财主,或者家里有钱,人有残疾,或者年龄大了,没有子女的做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吧。 我姥姥有个叔伯jiejie,嫁给了一个姓马的,姓马的租下了延庆州南门内大清国遗留下来的废旧衙门,开了车马店。 延庆州城,南通八达岭到北京,西通怀来、宣化、张家口、大同,可到山西、内蒙;从沙城往北穿过重重大山还可到赤城、独石口、平定堡;往东可到永宁、四海、怀柔。 旧时,南来北往的、东来的、西去的、骑骡的、押马的、赶骡驮、哄马车的,到马家车马店都要住下,马掌柜跟过往客商混得非熟,我姥姥看到了马掌柜交往广,托了马掌柜给我母亲找“主儿”。 因为马掌柜跟姥姥家是实在亲戚,马掌柜看到合适的人就跟人家念叨此事。 这过往客商中有一个赵大掌柜,在南口火车站东街开了一个买卖叫“福全永”,南口的买卖由于大街北面,都是铁路的地盘,后面没有大的空间,所以哪,大买卖都在大街南面,“福全永”在南口东街十条西面,有五间门脸房,座南朝北前店后厂,后面有两盘水磨,一盘水磨磨香油,一盘水磨磨芝麻酱,两盘旱磨,一盘旱磨“楼谷”,一盘旱磨磨麦子,既搞零售又搞批发,前面的门脸既卖五谷杂粮,又卖油、盐、酱、醋,后面磨房磨的香油、芝麻酱,除了自己零售,要远销至延庆、怀来、赤城、独石口还有北京。 赵家养着“一把”骡子,从南口往北,上去驮香油、芝麻酱,从独石口,往下驮回,油面、胡麻油,赵掌柜上上下下,南来北往,延庆州城是必经之路,而城内车马店也只此一家,赵掌柜和开店的马掌柜是无话不说。 这一天,赵掌柜从独石口、赤城、怀来这道线儿返回,住到了马家车马店,马掌柜把赵掌柜请到他的办公室,茶水伺候,说了几句闲篇儿,立即转入正题儿,言道:“我有个外甥女,今年一十八岁,想找个主儿,因家境贫穷,想多使两个钱儿,您呢,眼目宽,关南如有合适的望您勿必给张罗张罗。” 赵掌柜问:“想使多少钱呢?”马掌柜说:“她们家的情况是这样的,她们家有十亩地典给了人家,这十亩地要赎回来得二百块钱,她们家也不想多要,就要二百块钱,把十亩地赎回来就行了。” 这二百块钱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多少分对什么人来说,庄稼主种地的,也许一辈子连个洋钱边也摸不着,甭说二百块钱了。 就因为姥姥要得到这二百块钱,姥姥为母亲毁了婚,使母亲本应有的幸福没有了。 那二百块钱,就断送了母亲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