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在线阅读 - 春篇 第一章.孝男儿替父母排忧解难

春篇 第一章.孝男儿替父母排忧解难

    话说,这李四官庄村北头,有个刘老汉,原本家里弟兄五个,后来分家单过,分了二亩薄田、二间土房,甭管丑俊,好歹也娶了媳妇。

    二亩薄田,起早贪黑耕种,拾掇完自己土地,又给人家打些零工,日子过得说不上富足,也能弄个温饱。

    男人来到这世界上就得娶媳妇,娶了媳妇接踵而来的是生孩子。俗话说得好,穷人子孙多,媳妇真是“填还”人。扑哧、扑哧一啦溜儿生了三个“小子”,生小子是好事,庄户人家盼的就是生“小子”,好能顶门立户。可是这穿衣吃饭,是个挠头的事儿,人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半大小子,连骨头带rou一起长,吃饭你一碗,我一碗,比着,赛着吃,弄得这个家,经常是吃了这顿愁那顿。

    两口子互相安慰:“等孩子养大了,咱们两口子就能熬出来了。”两口子费了千辛万苦,总算把三个孩子养大了,虽是粗茶淡饭,但三个孩子一个赛过一个,个个赛过虎羔子。

    闺女养大了找婆家嫁人,而小子养大了得找姑娘娶媳妇,娶媳妇不是嘴一动,说来就能来得了的,得用真金白银,得有钱,姑娘家得问你家有几间房子几亩地,如果是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那么,哪个姑娘会到你们家去?到你家去,还不让人家喝西北风啊?

    这刘家老大,给当村儿一家人扛活,一年能挣十石八石高粱,每年挣来的高粱都到集市上卖了,换成现钱,一个子儿不敢动,攒了起来,攒了十来年,又加上那爷三个挣的钱加在一起,又置了二亩地,盖了两间配房。此时的刘老大,已年近三十,老二、老三也早已到了娶媳妇的年龄。

    老大为人厚诚,一日跟二老说:“爹啊、娘啊,我的事儿您们就不用管了,以后您就给我两个弟弟张罗媳妇吧。”二老冷不丁听了这话,好不伤感,顿时泪流满面,这怎么使得呢?老大帮衬家里干了这么多年,到了成家的岁数,怎么能把孩子撇了不管了哪!

    老大的这份心思,老大自己可能不是琢磨一日两日了,二老如果能给自己娶上媳妇,也就早娶上了,何必等到今天,之所以没有娶上,也就是因为家里实在困苦,现在虽然又盖了两间房,又置了二亩地,可哥儿仨,四亩地,哪家的姑娘愿意到这样的人家来受穷,如果自己走了,还剩哥儿俩四亩地,两个弟弟又年轻,娶媳妇就相对要容易得多了。

    老大对爹娘说:“东家家里出事了,伙计再也用不着了,我要到外面去谋生了。”

    老大这么做,二老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但是,这又给家里解决了眼目前儿天大的问题,二老顾了这头儿,顾不了那头儿,总得伤着一头儿,既然他愿意这么做,就依着他这么做吧。从此以后“老大”就要只身闯荡天下去了。

    当娘的给老大打点好衣服和被褥,拾掇好锅碗瓢勺,装上能吃几天的馍馍,老大说走就走,准备第二天就上路。

    一宿,儿子跟娘有说不完的话儿,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rou,儿子一走似乎摘了娘的心,何况走的又是娘生的头一个儿,娇头生、惯老生,生儿育女的人都晓得。

    可既然到了这步田地,也顾不得这些那些了,二老把老大送出好远,跟老大洒泪而别。

    老大上了大路,心里盘算,“往哪儿去呢?”听说州里有“人市”,到“人市”上,去撞撞运气吧!

    延庆城,前面书中说过,是永乐十二年所建;方圆四里零一百三十步。

    延庆城与中国大多数古城建筑格局基本一致。

    中国古城,大多为正方形,延庆城也不例外,本欲建成正方形,但因地理和历史的干扰,实际出现了与正方形有出入的地方。

    延庆城的南城墙,以南门为中心,中间往南突出了一部分,整个南城墙像个凸字。

    中国古城有四“面”,一面各有一个城门,延庆城,除了有每个古城都有的那四个城门外,在南门到西南城角三分之二处还有个小南门,小南门宽有九尺,有门洞而无门楼,它是为“西辛堡”人,出入延庆城而构筑的。西辛堡,是延庆城内的国中之国,在小南门以北,整个延庆城的西南犄角处,是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添筑州城南关时建的居民点儿。

    中国古城大多中间一条十字大街,十字的四根触角直指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可延庆城的西大街和西门并没有这样,西门和西大街并没有相对,西门向北错了十丈。为何如此,当初建了西门,延庆总是兵祸不断,让风水先生看了:“此处此地建门,东西门不能相对,北门要向北错,就能避免兵祸。”因此北门就向北挪了十丈。

    延庆城西门,到城西北角的四分之三处有个水门洞,水门洞中筑立着五根方形的石柱子,石柱子每边长有六、七寸,柱与柱之间的距离是小孩子能钻过去,而大人无论如何也钻不过去,这个洞虽叫水门洞,但平时却无水,只有下雨时才能看见水,这是延庆城的泄水洞。

    在延庆城西城墙的南端还有个洞,它叫水洞,水洞在西门至西南城角一半的地方,这个洞是由打磨过的石头垒砌的,棚在洞上面的石头砌成月牙形,做工精细,异常漂亮,水门宽有九尺,连着城外一个水池子,水池子连着护城河,护城河的水从水洞流进延庆县城,斜着向东南流去,流过南关大街,流向南城墙。从延庆城东南角到南门三分之二的地方流出,又融入了南护城河。

    延庆城内有水、有桥,桥上行人熙熙攘攘,水边买卖五花八门,叫卖声此起彼伏,颇有江南水乡之味道。

    延庆城,东城门和北城门有瓮城,东瓮城门向南开,北瓮城门向东开,北门和东门城楼高大壮观,数西门最小,也无瓮城。西门最小和无瓮城的理由可能是这样的。

    原来建延庆城之初,只设了三门,东曰致远、南曰奉宣、北曰靖远,无有西门,后因城内人,在城西有大片土地良田,收获和生活不便,申请州衙开了西门,西门因后开,又是民用,没开那么大。西门门小,又因在西护城河外也就只隔三、二丈远还有一条和西护城河平行的西大河在庇佑着西门,因而也就没再建瓮城。

    延庆南门也无瓮城,虽无瓮城,但是在延庆城南门内还有一座城门和相映的城墙,这道城墙和城门是傍从西城墙水门流进城内那道河而建的,城门座落在河的北岸,城墙从城门顺着河的北岸向西扎去直抵西城墙,城墙从城门顺着河的北岸向东南扎去,直抵南城墙。

    南门虽无瓮城,但这样的建筑格局,跟有瓮城的并无二样了。

    南门以上的建筑格局应该是万历四十四年以后行成的。

    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延庆县城增建了“西辛堡”,西辛堡就成了延庆县城内的国中之国,它在延庆县城“南城墙”,和“南城墙”内那道城墙,之间的西北那疙瘩地方。

    延庆城像其它中国古城一样,伴随着四个城门,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四条大街在城中心交汇,交汇处矗立着一座“鼓楼”,延庆人管鼓楼不叫鼓楼而叫“阁儿”,延庆的买卖家,以阁儿为中心,沿着四条大街依次鳞比幅射出去,延庆的小孩子买了东西,回家跟大人学舌这样说:“阁儿西边第几家第几家买的,阁儿东边第几家第几家买的。”

    “阁”儿在延庆人心目中,占据着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也难怪如此,“阁儿”是延庆城内最高最大的建筑,举头,那飞檐斗栱就会飞入你的眼帘,就是你钻在被窝里,从阁儿传出的晨钟暮鼓之声也会缭绕在你的耳畔。

    那高大而古老的身躯,和雄浑而悠扬的声音,会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思——几百年前的金戈铁马、刀光血影,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尸横遍野,侵略者和保卫者的殊死厮杀……

    由于明代这里是军事重镇,又是州城所在地,所以这里商业发达,到了清代虽已失去了军事重镇的地位,但因在这通往塞外的古道上已没了战争,人口迅速繁衍,地方收入增加,市面比明代更繁华热闹了。

    要说热闹,还得说过年的时候。

    完了秋儿一入冬,州城附近村民各自都练着自己的“玩意”,准备正月十五到州里“显摆”。每村都有戏台,每村都有那些热心的人把平时爱吼两嗓子的人组织起来练起了自己爱唱的戏,准备在过年的时候唱它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精神享受是建立在物质享受之上的,入了腊月门,人们就嚷嚷着要过年了,一般人家都要宰个猪,做锅豆腐,拉油(炸豆腐)。延庆过年准备的吃食与关南(居庸关以南)又有所不同,要蒸“酥馍馍”、“炸炸糕”,酥馍馍和炸糕要做一缸,“腊八粥”在关南也就是熬一小锅,吃一两顿儿也就得了,可是在延庆要熬一大锅,一碗一碗盛出来,冻成坨坨儿,能吃到过年“二月二”,还有“烙糕子”,“压饸饹”这些粗粮细做的吃食做好了都要冻上。

    整个正月,主家为了腾出时间招待客人、串亲戚,或者说主家也该歇一歇、闲一闲,如不来高亲贵友,或者法定的该吃什么的日子,就不再做新饭,把头春节准备好的那些吃食热一热,腾一腾,自家人就吃这些既好吃又不贵的东西了。

    庄户人家,一年都在忙,没有休息,没有节假,可到了正月,庄户人要整整歇一个月了。

    正月里,该请的客人请了,该串的亲戚串了,该吃的好东西吃了,该看的戏看了,该歇的工也歇了。

    “二月二”龙抬头,阳气上升,万物复苏,河里的冰,已经变得白酥酥的了,向阳处的已经融化了,柳条开始泛绦,杨树尖尖上的骨朵已经变大,躲在地界根儿枯树叶下面的薅头,原本冷酷的脸,现而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迷在洞xue中的幼小生灵,也时不时的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几乎被遗忘了的世界。

    春天就要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老爷儿”已爬上了窗户棂子,小孩子们还没钻出被窝子,大人们一个孩子扔给了一个盖帘子和一双筷子,孩子们依照大人的命令,梆噹、梆噹,敲起了盖帘子,孩子们一边敲着,嘴里边一边念叨着:“二月二敲盖帘儿,蝎子蚰蜒没一点儿。”

    孩子们一边诅咒着那就要出蛰的蝎子蚰蜒,嘴里又念叨起了企盼丰收的歌谣:“二月二,,龙台头,大囤儿满,小囤儿流。”

    二月二的早晨,媳妇们可不像那些小孩子,起得很早,和面、熬菜、烙春饼,人们吃完了春饼,就开始了一年的忙碌,小户人家,赶着自己的牲口往地里送粪、倒粪、砸坷拉、打茬子。

    而大户人家,开始给伙计们分配分配活儿,而活儿也无非是上述那些。

    而那些因家业扩大和那些因掌柜的使着伙计不顺手而把伙计炒了鱿鱼和伙计另有高就的;还有伙计因掌柜工资待遇低而辞工不干的,那些缺人手的人家就要到州里“人市”雇人了。

    延庆的“人市”在南门内,延庆的节气比关南要晚半个月,关南杏花早就开了,可延庆的杏花刚吐大“骨朵”,在延庆,杨树刚吐新叶时,而关南的杨树叶早已长圆了。

    二月的天气,延庆还很冷哪,穿着半大棉袄和皮坎肩子的人把手揣在袖筒子里背靠着内城墙的城墙跟子,簇拥在内城门的两旁等着雇主的到来。

    那些认识的相互寒喧着,那些不认识的,呆时间长了,也相互搭讪起来,聊起了家常里短儿。

    富人们聊天的话题,自然是去年如何发了财,买了几头骡子、几匹马,又置了多少亩地;而穷人聊天的话题就是希望菩萨保佑,今年能找个好东家,给家里多挣几斗高粱。

    太阳已经大高,雇主已经上市,雇方和被雇方讨价还价,已经谈妥的把人带走了。

    刘老大有点起急,家里的现状已使自己没有后退之路,已到了这步田地,可万不能没人雇自己呀!

    到了这里,就如同把自己已经插上“草标”了,既然已插上草标,今儿个就得把自己卖出去,难道刘老大这么好的身子板,这么好的年龄段,这么好的汉桯儿,就无人问津吗?

    其实也不是,有几个雇主问过刘老大,刘老大一口价,咬定一年是九“石”高粱,雇主们一听这个价,撇撇嘴走人了,刘老大是个拧棒骨头,咬死九“石”高粱,少一“升”也不跟人家走。

    而九“石”高粱在这个市场上,也是拔了帽儿的价了,买卖两心眼儿,买方想少出几个子儿,卖方想多拿几个子儿,这是人之常情,怨不得谁,虽然怨不得谁,但关键是买方能否花小钱儿把您想买的东西买走,而卖方能否大价钱把东西卖出去,如果您花小钱儿把东西买走了,或大价钱把东西卖出去了,那么您是爷,反之,您就是孙子了。

    而好酒不怕巷子深,而好货不怕价钱高。

    出延庆东门,走八里穿过王泉营就是“临河”,“临河”村南头有个冯姓人家,原本祖上留下四十亩地,日子过得本分,又是几代单传,着实攒了几个小钱儿。

    而“临河”村有个张姓人家,最近几年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家里接二连三老出异事儿,当家人刚刚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却整日咳血不止,东找先生,西找大夫,先生们说他得了肺痨,大碗汤药不知喝了多少碗,几个月功夫,人瘦得脱了型,这顶梁柱不能没,房不能塌,家里攒的那点儿钱儿,前几档子事儿都花光了,现在又遇见了这档子事儿,只能东摘西借,可这药罐子是个无底的洞,该摘的地方摘了,该借的地方借了,可这病啊,还不见好,又不能不治,再花钱只能典房子卖地了,幸亏祖上积德,给儿孙留下了几亩田产。

    人和地比起来,还是人重要,人死了就永远的没了,而地呢?卖了以后有钱还可以去买,那就卖地吧,由于急于用钱,地自然卖的便宜,张姓托自家至近之人,寻找买地的主顾,一个村子就那么几十户人家,谁家锅里做什么饭,谁家里能衬几个“猴尜(gá)”,自然瞒不了当乡人,这被托之人三琢磨二揣测就想到了临河冯家,家里应衬几个子儿。

    冯家拿出多年的积蓄,找来中保来人,写了契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二十亩地转眼就姓了冯。

    冯爷好大欢喜,四十亩地自祖上传下,已有四辈儿,一亩没多,半亩没减,可现在到他手里,却增加了二十亩,原本的四十亩,现在却变成了六十亩啦。

    六十亩地的主儿,村子里也不是很多,一个人打理弄不过来,得好好的物色个长工,冯爷,这回可要真正变成个“爷”了。

    今天是二月初五,好日子,早上吃饱喝足,长袍马袿,穿戴整齐,备上小毛驴子,直奔延庆州南门而来。

    到了南门外,下了毛驴儿,免不了碰上个把熟人,拱手张爷李爷礼过,牵着毛驴儿走入人市,随便问了几个,不是人家要的价钱高,就是自己瞅着人不顺眼,冯爷信步来到刘老大跟前,刘老大宽厚的肩头儿,五尺开外的身材,方方的脸堂,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老实、厚诚、任劳任怨的气息,一问价码,一年九石高粱,崩子不少,九石高梁的价码,前面也有几个人要过,冯爷是头也没回就走了,可这次呢?也许冯爷跟刘老大,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说九石咱们就九石,咱们就这么定了,跟我走。

    刘老大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掌柜怎么一不打价,二不还价,怎就这么痛快呢?

    冯爷心里盘算,九石高梁虽然高了点,但是,人瞅着可心,人可心不怕多花几个子儿。

    刘老大挑着一挑儿,背着一背,就跟冯爷动了身,冯爷问刘老大:“你出外做工,为何还带着这么多家什、行李?”刘老大在路上就把自己的家境和前因后果告诉了冯爷。

    冯爷听了刘老大的叙述,心里想法很多,一是同情刘老大;二是钦佩刘老大;三是庆幸自己找到了这么一个好人品的当伙计,将来准错不了,一路哼着山西梆子骑着毛驴儿回了家。

    冯爷家是连坊搁院,西院是坊院,有坊房、有草棚,坊院南头儿是菜园,菜园里有口水井;东院两进院落,里院是五正三厢的瓦房,外院是牲口棚、猪圈、厕所。这冯家真是鸡鸣、狗叫、人喊、马嘶,好一派小康人家的气象。

    冯爷把刘老大介绍给了全家上上下下,让刘老大和全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团聚饭,然后安排刘老大在外院一间小房住下,夜间让刘老大连喂牲口带看门子。

    这是大清朝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这个村儿此时也就是有六七十户人家,有冯、宋一些老户,和一些杂姓,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靠天吃饭,没有大福大贵,也无大灾大难。

    临河往北隔着一块儿地是北临河村,村南一里多地是横贯东西的妫河,村西四里地是王泉营,村东三里地是曹官营,这样的格局决定了临河的土地是在村东,村西和村南。

    冯爷的土地村西有二十亩,村南有二十亩,这四十亩地都在村边,人说:“远女近地,家中宝。”这句话其一的含意是,“地离家近、好看、好管、好运输,干什么都方便。”而那刚置的地,因为卖地人家的地是祖先是从临村置的,在村东就很远了。

    冯爷向刘老大介绍了自家土地的状况,又领着上地里转了一圈儿,跟刘老大说:“从前这四十亩地是我一个人种,忙时雇上些短工,现在这六十亩地是咱们俩人种,当然是以你为主,因为我还有我的事儿,活儿怎么干,我不在家,你就瞅着干。”

    说起干活,刘老大是把好手,耕、耪、锄、播,样样内行,老大干活搁下叉子就是扫帚,从来不用人支使,活做得妥贴,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春种秋收,一年转眼就过,今年是个好年景,东家的粮仓装满了、猪养大了、马儿壮了、钱袋子鼓了,眼看到了腊月,说话就要过年,老大帮着东家杀猪、宰羊、做豆腐、拉油。腊月二十三,冯爷把老大请到上房,分主仆坐下,边吃边聊:“今年你到我们家,家里、地里,我省了好大心,今年收成好,原来咱爷俩谈的工钱是一年九石,今年我给你再加一石,给你十石。”老大听罢千恩万谢,感激涕淋。

    冯爷问刘老大:“粮食灌在哪里?”刘老大回冯爷说:“我的家境您也知道,粮食您就不要给我了,给我折成现钱吧。”冯爷按着高梁当时的行市给刘老大折成现钱,刘老大跟冯爷请了假,把钱存到州里“银号”上。

    冯爷对雇来的刘老大非常满意,该奖励的时候奖励,刘老大对于冯爷呢?也是勤勤恳恳,尽心尽意。

    年复一年,转眼间,刘老大在冯爷家已干了三年,老大已经三十有二。

    这年冬天,天气咯噔噔的冷,不知从何方来了一个老头儿,带着一个小丫头沿街乞讨,由于老头儿年纪已大,饥寒交加,就呜呼哀哉在这异乡的大街上了,小丫头看着死去的爷爷不知所措,哭得像个泪人,泪水流到大襟上,把大襟冻成了冰坨坨,这事儿传到冯爷耳朵里,冯爷把死去的老者掩埋,把小丫头儿领回,然后跟老大说:“老大呀,你也不小了,这孩子也太可怜,我把她领回来没别的意思,给你做‘童养媳妇’。”老大听说自然高兴,由于丫头年龄太小不能“圆房”,冯爷就安排丫头在冯家干些打猪、喂狗、涮锅、洗碗的小活计。

    转眼两年已过,小丫头已长到二八一十六岁,小丫头原来是饥寒交迫,而现在是足吃满饭、温饱不愁,两年之中,像是久旱的秧苗遇到了雨,猛蹿猛长,身材丰满了起来,该鼓的地方鼓了,该凹的地方凹了,脸蛋该红的地方红了,该白的地方白了,头发乌黑发亮,眼瞅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转瞬变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

    冯爷看在眼里,想在心上,叫来老大,跟他说道:“老大啊,给你们圆房吧。”

    有房子才能圆房,可这刘老大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可这“房”怎么圆呢?

    说来也巧,这村儿有个无儿无女的老人刚刚过世,侄子不成气候,想把叔叔两间破房卖掉,经冯爷一说合,刘老大没费三瓜二枣儿,就把这两间破房买下,糊糊窗户纸,刷刷白灰墙,烧了热炕头儿,弄了床“债子”被,做了个双人大枕头,钻了一个被窝子,就结婚了。

    一个是干了半辈子活儿没沾晕腥的庄稼汉,一个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懵懂初开的弱女子,现在有了自己的家,自然特别珍惜,也特别恩爱。

    刘老大园房儿以后,照常是每天去冯家上工,而媳妇知道自家日子的艰难苦窄外边揽些小活儿,挣些针头线脑补贴家用,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

    这两个苦人儿的生活,比以前过得要舒服多了,舒服的日子过了有二年,刘老大媳妇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刘老大的大小子就出生了。

    刘老大这年三十有七,三十七,刚刚看见自己的种子播下长出来的苗儿,真是说不出来有多高兴,娶媳妇是好事儿,养了孩子是玩意儿,这又吃又喝可是个要命的事儿,女人是天生养活孩子的机器,养活一个还能凑合着过,假如要接二连三的养活,那可就要了大人的命喽。

    这二年甜蜜的日子,还有喜添贵子的喜悦,一下子被未来生活的烦恼给冲淡了,可这烦恼归烦恼,你怎么烦恼也档不住这残酷事实的来到,得想想法子啊。

    刘老大这几年给冯家扛活,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每年挣的钱都甘攒下了,他想,“我不能总给人家扛活?自己要有自己的地啊。”

    于是,他就四处托人,打听谁家卖地,过了半年,有人告诉他,村里有个日子过塌了的要卖地,这块儿地五亩,可刘老大攒下的这点钱也就够买四亩地,跟人商量买四亩地,人家不卖,也没法卖,因为把这四亩地卖给了你,剩下那一亩还能卖给谁哪?谁还能要啊?刘老大思前想后决定到李四官庄和他爹娘和两个兄弟借几个钱儿,还好,爹娘和两个兄弟还真没伧他这个脸,真借给了他钱,于是他就把那五亩地置下了。

    庄稼人自己有了地,就有了主心骨,在这个世界上就能挺起腰板直起腰儿了。

    自己有了地就再不能给人家“扛活儿”,得种自己的地去,到了年根儿,刘老大跟冯爷结了账,把意思跟冯爷一说,冯爷知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莚席,人家要种自己的地,您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住,还不如来个顺水推舟。

    吃了顿话别饭,说了些勉励之语,又套了些近乎:“以后有什么困难还来找我,不要不好意思。”

    刘老大从李四官庄出来十一个年头,挣下了自己的家业,有了自己的妻儿。

    这里边有他自己的勤劳,有他自己的运气,还因为他碰到了一个好东家。

    天时、地利、人和,都让他赶上了,才有了这么一个好结果,这着实不容易。

    自己置的那块地,除了三十初一没有去,哪天他都要看上两遭,东边至到哪儿,西边至到哪儿,南北有多少步长,东西有多少步宽,自己连作梦都能说得出来。他捧着沃土,亲吮着、抚摸着,这是自己的汗水,这是自己的心血。

    他盘算着这五亩地要种什么样的庄稼,要用什么样的种子,要薅几遍,要锄几遍。

    以前给人家种地,打的粮食有多少是自己的呢?可现在庄稼地里长出的每一粒都要归自己了,那种幸福,那种甜蜜,荡漾在他的脸上,即使睡着了,也没法抹掉。

    玉米是高产作物,他计划种三亩玉米,一亩高粱,半亩黍子,半亩山药蛋子(土豆)。

    种地离不开牲口,没有牲口,他去找冯爷,跟冯爷商量好,用自己的人工换冯爷的牲口工,冯爷给他出一个牲口工,将来刘老大给冯爷锄两天地。

    甭管费了多大难,地该种什么总是种上了,种子破土出来了,人家薅一遍,他薅两遍,小苗水丛儿似的长,这五亩地,刘老大连个草刺儿也不让它有。

    五亩地,那够这个硬汉子种的呢?他起早贪黑种完自己的地,腾出些时间给人家打短工,打短工挣现钱,还省自己家的饭。

    人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什么都得算计着来。

    临河这个村子离妫河近,水皮儿浅,一丈深就能挖出水来,刘老大在自己家挖了一口井,种些窝瓜、豆角、萝卜、白菜……媳妇夜里等孩子睡着了,给孩子缝缝连连,两口子因为都是穷苦出身,虽然只有五亩地,这小日子过得却富富足足,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