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帷灯匣剑
大厅内沉默,死寂,时间和空间都似乎停顿。 吴铮和程耀东就这样互相对视,彷如一对宿命中无法摆脱彼此的劲敌,缠斗着穿越古今,趟过岁月的长河,置身于冰冷空洞的三维世界,眼球都不转一下,只有胸襟滑过的鲜血,偶有一滴无声的坠地。 良久良久,程耀东终于轻轻一声叹息,率先开口:“原来这就是你全部的秘密!” 吴铮撩起衣衫擦了一把鼻孔,并不答话。 程耀东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暖亲和,身上的杀气消逝不见,微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有秘密。” 吴铮斜睨他,眼底满是疲倦。一把狙击枪的金属部件,远远不足以填充大幅消耗后的能量槽,说到底,他只是在濒临透支的情况下得到了微弱的补给,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眼看渴死的人,只被几滴清冽的泉水浸湿了嘴唇,勉强维系了一线生机。 如果恶战继续,他现在除了能强撑站稳,恐怕已经不能抵挡住程耀东的轻轻一指。 即便是这样,吴铮也没选择开枪……无论如何,他狠不下这个心。 程耀东接着道:“我的秘密就是……刚才的交手中,依然未尽全力!” “我知道。”吴铮涩声回应,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只感觉四肢百骸疲累不堪,眼皮都重逾千斤。 “其实那只是因为……”程耀东的笑容像春风拂面:“你在第一次的偷袭下认定我会中伏,但依然把锤头换成了垂尾,怕伤到我的后脑!” 吴铮轻轻叹了口气。 程耀东注视着他,轻轻摇头:“所以我程耀东一生光明磊落,恩怨分明,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试想,对你都能感念这一锤之恩,廷叔真要像你说的那么不堪,我又怎么会稀里糊涂的去做他的爪牙?” 吴铮微微动容,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大厅暗处响起许劭廷苍老的声音:“耀东,这件事就不劳烦你了,还是由我来说吧。” 两人一起侧头观望,雪亮的灯光下,几个人远远的缓步走来。许劭廷白眉白须,穿一身黑色的马褂列在最前;他的右臂被一人连挎带搀,美丽清纯的祝韵蓉小鸟依人般陪在身侧,看到吴铮的瞬间,她的脚步有些迟钝,紧咬柔唇,目光中满是疼惜和惦念。 跟在后面的,是一字排开的吕振邦、石毅杰和乔振笙,张晋来并没有出现。其中吕、石二人各自搬着一把宽大的木椅;乔振笙则在右手里提了个老旧的竹篮。 程耀东回过头来,沉声道:“吴铮,有我在,你最好别再打馊主意。廷叔肯亲自见你说明状况,自有他的打算……你的超能力再强,也不会小心眼到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吧?” 话音刚落,许劭廷等人已走到近前,祝韵蓉越众而出,迫不及待的奔到吴铮面前,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吴大哥……你受苦了!”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脸颊、鼻孔,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噼里啪啦掉落。 吴铮淡淡的看着她,涩声道:“阿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也参与进来了?” “没有!”祝韵蓉直视他,泪如雨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吴大哥,你相信我……在给廷叔送来资料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看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我好害怕……”神情真挚无比,不似有假。 吴铮点了点头,温言道:“那就好,别害怕,我一时半会又死不了!”后半句微微提了语气,眼睛却斜斜的盯向了许劭廷和乔振笙,脸色阴郁。 祝韵蓉从口袋里掏出粉色的手帕,小心翼翼的帮他擦拭鼻孔的血渍,柔声啜泣:“吴大哥,你受苦了!” 吴铮鼻端飘进淡淡的馨香,再感受着她的吐气如兰……心底有些异样,皱眉忍住疼痛:“不碍事。” 许劭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侧头对乔振笙道:“振笙,瞧见没有……你还说女生不外向,我前后为两个丫头cao碎了心,可最后又能留得住她们姐俩谁?哎……” 乔振笙依旧风度翩翩,矜持一笑,还没答话,程耀东却先抢道:“阿蓉,你这丫头,哥哥脸上流的血比吴铮还多,挨得揍比他还惨……你怎么就不知道过来安慰哥一声,给我也擦擦脸?” 祝韵蓉的手登时顿住,俏脸晕红,娇羞的一跺足:“东哥……你讨厌!” 许劭廷、程耀东等人跟着哈哈大笑,似乎很满意成功揶揄了她,场中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吴铮眼珠转动,却觉得事情大有出入。瞧这情形,祝韵蓉显然不是被许劭廷等强行截留在此,对这些人的身份、事迹也似乎知之甚少,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角色,虽然不能就此洗清许劭廷的嫌疑,但她连程耀东都识得……至少证明仍是这个“圈子”里的一员,没有遭遇到什么直接的危险。 吕振邦缓缓放下木椅,恭谨的一伸手:“廷叔,坐。” 许劭廷威严的点点头:“嗯。”在他搀扶下大马金刀的坐定,目光一转……石毅杰也紧忙放下了椅子。 吴铮更看出了门道,自己所猜大致无误,以吕振邦和石毅杰的身份,还要为许劭廷端椅让座,神态中恭敬谦卑,那这“老杂毛”的级别可想而知。 程耀东这时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微微点头。许劭廷一摆手道:“算了,你们不用陪着了,吴铮不就是想见一见我,问清些事吗?弄到这么狼狈……连耀东也被打成这幅模样,我老人家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吴铮冷冷一笑,也不争辩。老狐狸还在演戏,明明是他故意设计,引自己闯入地道,又伏下程耀东这么个厉害的高手,险险没打的他呜呼哀哉,现在假仁假义的唱高调,可能就是在说给祝韵蓉听罢了。 乔振笙走上前来,双手扶住祝韵蓉的肩膀,温言道:“阿蓉,让廷叔和吴铮谈谈吧,不会再发生任何危险了……他们谈完,大家就一起回家好不好?” 祝韵蓉还是一脸茫然,不舍的看向吴铮,美眸眨动,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吴铮轻轻点头,说道:“去吧,一会咱们就回家。”和许劭廷怎么谈都好,如果祝韵蓉知道的并不多,他也没必要透漏一切,这未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程耀东看了看吴铮,目光很是复杂,有赞许、有惊诧,有信任也有警惕,不过还是默默迈步,当先离开,似乎不担心他会再胡来了。吕振邦和石毅杰互视了一眼,缓步跟上。祝韵蓉也在乔振笙的陪同下转身而去,走出老远还不放心,一步三回头。 许劭廷起身,亲自把旁边的木椅搬到对面,伸手指了指:“坐吧。”又俯身提起那个竹篮,看似颇费力气,重重的墩在脚前,这才坐回去,喘息略现急促。 吴铮确实筋疲力尽,浑身发软,也不客气,一屁股砸在椅子上,闷声不语。 “经过今天的事……”许劭廷并不拖延时间,开门见山:“你了解到我很多,同样,我也了解到你很多,是不是这样?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把互相了解到的捋顺一下,剔除虚假的,留出真实的。” 吴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依旧不接言。努力调整气息和体力,程耀东真不是盖的,威猛的拳力擂的他到现在还昏昏沉沉,头晕目眩。残余的神秘能量也是在那时流失最快,因为全都消耗到保护他的头脸上了。假如换个普通对手,恐怕头裂颅碎的下场在所难免。 “你这个样子没法专心谈话。”许劭廷淡淡说道,伸手一指:“这个竹篮里,应该有你需要的东西。” 吴铮斜睨他,脸上闪过一丝疑问。 “打开它看看。”许劭廷很有诚意的点头。 吴铮犹豫了一下,勉力俯身打开竹篮盖,两颗海碗大的精铁球赫然露出,通体乌黑。粗略估计,如果球体是实心的,每颗少说也得有三四十斤,怪不得许劭廷刚才提起竹篮那么吃力。 他隐约感悟到了对方的用意,微微侧头。 许劭廷轻捋花白的胡须:“嗯,我猜到你的体内需要某种能量支撑,虽然提前准备了这两颗铁球,仍然不是很确定;幸好耀东逼得你最后关头露出这一手……我便知道没猜错,你的无敌也是有先决条件的。”
吴铮沉着脸转头,好似还有些顾忌,最后想了想……终于还是双掌齐出,按在了两颗铁球上。 奇异的画面再次出现,几秒钟后,铁球像先后化作了空气,争先恐后的钻进了他的掌心里!如果这时有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偶然目睹,一定会认为吴铮是个顶级的魔术大师,正在卖弄技艺,并且会十分好奇铁球的去向,绞尽脑汁的试图“揭秘”。 许劭廷却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几秒钟后,吴铮的眼底晶光莹然。吸收铁球,令他枯竭干涸的能量槽暴涨了三分之一,强大的神秘能量再次启动,遍布全身,整个状态也为之焕然一新,似乎脸部、头部的伤痛也在渐渐隐去。 这两颗铁球蕴含的金属分量着实不少,拿前面的比喻说,吴铮吸了一把狙击枪不过是滴水止渴;吸完这两颗铁球,那就算举壶痛饮,这条命彻底找回来了。 不过随后的瞬间,他俯下的身体剧烈一震!目光死死盯向竹篮的一隅,僵住了身形。 一颗色泽微褐、光滑圆润的宝珠置于篮筐的边角,被鲜红的线绳横穿珠体而过,尽管竹篮里的光影阴暗,仍难掩它自身发出的熠熠光辉……就像一朵美丽的“夜皇后”,在月淡星疏的更阑里傲然盛开! 这正是那颗引发一连串变故和谜团的“裕璜龙”!也可以正式称呼为“五行土珠”! 许劭廷看到吴铮的表情,满意的呵呵微笑,不料一口岔了气息,变成连串的轻咳,单手捂住嘴巴,不住痛苦的摇头,好半天才缓解过来,喘息着苦笑:“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因这颗裕璜龙而起,哎……” 吴铮偏头看向他,神色中依然满是警惕和疑虑。 许劭廷点点头,面上稍有愧疚之色:“没错……是我撒了谎,而且接连撒了一串谎;也是我做了假,接连做了两次假,害得你上当受骗……不过请放心,这颗是货真价实的裕璜龙,没有假了,我也正式决定,准备心甘情愿的把它送给你!” 吴铮的身体再一震,侧首凝视那颗宝珠,并没有急不可待的去拿,半晌后缓缓坐直,表情反而平静下来。 他知道谜底终究会在这一刻揭开,许劭廷不过才刚刚说了个头,危机尽去,已经没什么可着急的了。也许唯一要做的准备,就是专注精神,仔细分辨他的解释还有多少水分。 “这颗裕璜龙和龙吐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许劭廷缓缓开口:“既不是振笙看走了眼,也不是他在什么拍卖行竞购归来的……而是我压箱底的珍藏,已经入手了十一年!关于它的传说和有迹可查的记录,我也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阿蓉整理出的那些馆藏资料还不到我掌握的一半。” 吴铮眼皮一翻,目光中饱含怨念,一副“你骗得我好苦”的表情全盘呈现。 许劭廷苦笑着摆手:“你先别气了,说起来我以前不信,现在终于信了……这人呐,不能有黑心,也不能有私心,更不能有坏心!否则真要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会触犯神灵,遭天谴的!你只不过是受了些愚弄而已;可笑我暗地里还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殊不知大灾大难已经悄然临头……” 吴铮越听越糊涂,终于沉声道:“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是啊,是得说明白……”许劭廷眼中布满了黯淡的慵倦,还有无尽的失望,喃喃自语:“否则意不净,心不甘,这面的人事纷沓杂乱;到了那面……云姨和义弘又会怎么看我?” 吴铮听他梦呓似的含糊不清,眉头微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