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老僧少年

    老僧真的是太虚弱了，双臂犹如两根枯枝，手指微合结了个不动明王印，十根手指肌肤之下骨节恐怖可见，结出不动明王印已然耗去他全身力气，便再次转变为莲花手印，宛如自冥界探出的一双骨手，然而骨手所结的手印淡淡释放着令人心境恬静的温暖气息，慈悲有若上天降下的一朵白莲花。

    老僧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刚才连续结出的两种手印好像耗去了大半精力，轻声说道：“这就是九州结界的威力啊！贫僧在此坐看了万载光阴，没有谁能够突破九州结界。除了那些云海天的天命者。”

    林昱沉默坐在骨山之间，茫然不知该如何言语。

    “万载光阴眨眼而过，也不知人世间有了如何变化？”

    林昱看着老僧深陷的双眼，问道：“大师，当年挫败那群人的阴谋，为何不返回罗生天？而是在这累累白骨之间枯坐数万年。”

    “当年杀伐过重，又被九黎强者重创诅咒，魔生心间，如不自缚于此，必将遁入魔道，再生杀劫。”

    “贫僧不想再有这累累白骨因我而生，便请求轩辕将贫僧与黄泉天壑一同封印起来。再者轩辕拜托我在此看守九州结界，必要时候出手击杀那些越界之人，不曾想，这结界竟然强大如斯，贫僧亲眼看着这结界一天天完善起来，当年还需贫僧出手解决那些越界的妖魔，直到贫僧被封印三千年之后，九州结界的内阵也渐渐完善起来，贫僧再也没出过手了。”骨手白莲手印间的气息异常强大纯凝却没有丝毫的杀伤力，随着气息渐释，老僧身周的白骨尸骸表面忽然生出一层极温莹的光泽，竟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少年坐在累累白骨之间，面对面看着老僧，感受着那道温润如玉般的气息，依旧不为那遥远的故事所动。老僧静坐骨山之中，从林昱来到这里的那刻开始，枯瘦如骷髅的脸上渐渐泛出一丝慈悲的佛光。

    “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当年我却是入魔了。不然，也不会放下如此杀孽，其实当年只诛杀首恶便可，我却屠尽了九黎部落十七万三千余人。”老僧枯瘦如鬼，当年那段血雨腥风事缓缓道来时，语气神情却是和若春风，只言片语间便略去了那些往事里的残酷画面。

    林昱而言以对。脑海中想着的却是他究竟是魔还是佛，如果是魔，他却如此的真实和圣洁，对当年放下的错供认不讳；如果说佛，那他有为何被封印于此，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

    “这数万年的枯坐，虽然将心魔磨灭，但终究还是油尽灯枯，贫僧也快要涅槃而去了。”老僧低首叹息一声，听不出来是赞叹还是悲伤，随着这身轻叹已然瘦如骨架的身躯骤然间松垮下来，丝丝尘埃不知是从骨缝里还是破烂僧袍里喷溅而出。传闻中修行到极致的大修行者，因为对世界本原有足够深煎的认识，甚至能够隐隐感觉到自己离去的时间。

    “贫僧观你有佛性，世间有佛性之人，百万人也难有一，恰好你有，恰好你又来到这里，这便是缘。”

    “你与我佛有缘！”

    “小子得过一颗舍利子……”

    “可不单单是一颗舍利子。既然与我佛有缘，那便让贫僧来开启你的慧根吧！”老僧的声音虚弱，略显沙哑的声线起伙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对万物众生的悲悯意，语气平和却又令人信服，真可谓随意道来，便是妙谛。

    老僧的话很轻，却很是清晰，舌绽莲花，佛门经典信手拈来，佛法更是渊博似海。林昱却不知不觉间被老僧的话语吸引住，坐到白骨上专注聆听，随着慈音入耳，自来秘境后一直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身体也变得放松起来。

    枫叶在天地之间飘荡，孤僧对独树，积蓄了数万年的孤单寂寞在老僧的话语之中渐渐消散，老僧的声音如莲般缓缓绽放轻柔回荡，这些声音与辞句最终变成莲瓣化作的春水，在天地间与心灵间回荡，一波一波地漫了过来，暖洋洋地令人好不舒服。

    也不知是过去了一天还是过去了一辈子的时间，老僧的佛音渐渐消散，看着林昱脸上懵懂的神情，微笑说道：“秘境已开，世间纷乱将至，大劫渐起，抚骨细算，我离去的时间也将至了。”

    林昱陡然惊醒，识海里依旧充斥着佛言僧语，耳边梵音不断，鞠躬说道：“大师慈悲为怀，不知可有吩咐，待小子回到红尘天代为传达。”

    老僧温和说道：“这世间哪有谁还记得贫僧，若你能入罗生天，就代我去走一趟大光明境，达摩院的传承终究不能在我手中中断。”

    林昱听到此处，眉头一挑，说道：“小子愿意代劳！”

    老僧再次结出莲花手印，这时候他枯枝般的手指间獠绕着淡淡的光辉，飘摇着毫无热度的火焰。像是夜风里的小油灯，暴风雨里的灯塔，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却永远不会熄灭。

    老僧抬手便将手里的光辉伸向林昱，就像天地间的阳光那般照耀一切，温暖而圣洁。看着林昱微笑说道：“不知你可愿意接受我的衣钵？”

    醍醐灌顶，这是佛门常用的传承之法，老僧想要留下衣钵，肯定也是用这种方法。然而一直强自冷静的林昱此时却即兴奋又害怕，心神剧烈摇晃，识海震荡不安，紧紧握着双拳，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那九黎强者黎战的幻境之中，林昱已经见识了他的可怕。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能继承对方的衣钵，自己在漫长而艰难的修行道路上可以少奋斗多少年？自己可以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自己能接触到怎样的奇妙世界？

    更关键的是，林昱很清楚，那通向红尘天的彩虹就落在他身后，即使自己不继承对方的衣钵，也必须靠近他。

    “我愿意！”林昱大声说道，然后举步便朝老僧走去。

    “我名佛愆，生于红尘天，成名于罗生天大光明境，为达摩院首座，若能飞升上界，便将此传承授予达摩院，就当我教导你一番的报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