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年(一)
又过了两天,一晃就到了后蜀广政二十二年腊月三十。 胡府的府门前,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仰躺在门房,打着小盹的胡老三,被惊醒了过来,这个胡老三已经在胡府干了近十年,算是个老资格,所以才讨得这么个闲差,没看见府里的下人们,谁不是忙得焦头烂额,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今晚的年夜饭。 “有拜帖吗?”胡老三一脸不耐烦地将头探出门房,只见外面来了六七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显得狂野不拘,整个人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慑人气势。 看清此人,胡老三一下子从门房里跳了出来,急忙拉开大门,点头哈腰的快步跑了出来,“大少爷,您怎么回来了!老爷前两日还在抱怨,您今年又不回来过年了!” 此人正是胡狄的长子,胡火羽,据说其母梦见火鸟凤凰,展翅飞过天空,落下一片羽毛加身,第二日醒来,便发现怀有身孕,因而得名。 胡火羽一拍胡老三的肩旁,差点将后者拍的背气过去,嘲笑道:“老三,你真算得上,是府里最悠闲之人!” 夸张的跌落在地,胡老三惨叫一声,“哎哟!大少爷,您轻些!您这八卦掌,小的可受不住,不然明年您就看不见小的了。” 胡火羽也懒得和他继续胡搅蛮缠,一把拉起对方,问道:“父亲和二弟可在?” “老爷和王先生正在书房,二少爷一早被老爷禁足在房内练字。”胡老三不愧是府里的老人,消息甚是灵通。 胡火羽面露苦笑,自己这个二弟,真的让人不省心,前几日父亲来信,准备让他到总坛,好好历练一番,看样子自己这边也要做好安排,免得到时候,他又闯下什么祸事来! 收拾完心情,胡火羽振奋精神,扭头喝道:“各位兄弟!随我进府,给老爷子磕个头!”身后众人一阵叫好! 书房内,胡狄看着眼前的长子,哪怕养气早已达到荣辱不惊之境,但内心还是非常的激动,几年不见,昔日嫩头小子已经成长为盖世丈夫。 胡火羽领着身后之人,上前见礼,“孩儿(属下)祝父亲身体安康!” “起来吧!”胡狄笑着抬抬手,又对着后面几人说道,“耿良才、胥景澄、班明珠、秦泰清、童绍钧、谢嘉许,你们这些年做的不错,辅助羽儿将神教治理的有声有色,在江湖上也闯出了诺大的名头!” 这几人见老教主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心中的激动之情,不可名状,为首的左护法耿良才,开口道:“老教主,我等身为教中左右护法和四大法王,辅佐教主是本分职责,不敢当老教主夸奖!” “老教主,教主天纵英才,武功盖世,神教能有现在如日中天的局面,全是教主之功,我等一介武夫,只知道上阵杀敌而已!”青眼狼王秦泰清,随声应和。 胡狄笑呵呵的制止道:“好啦!你们就不要谦虚了,在我这不要拘束,今晚好好地尽兴畅饮!” 众人轰然应诺,一副江湖豪杰的性情,尽显无遗。 “主公!”众人话音刚落,只见牛大闪了进来,后者摸着头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忙对着胡狄行礼。 “牛子!”胡火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牛大就是一招行桩八母掌,见后者伸手一档,紧接着摆出防守反击姿势,乐道,“走,咱们后院里见真章!” 胡狄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今日是除夕,众人胡闹一番,也更加热闹,便不再阻拦,挥手一摆道:“好啦,出去吧!别把我的书房拆了!” 众人在打闹中离去,屋内又只剩下两人,刚才沉默不语的王寅,突然拱手道:“主公,大公子现在是众望所归,我看是时候考虑立嗣之事了。” 胡狄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还是等到大功告成吧!万一事败,谈何立嗣!” 王寅跟随胡狄已近十年,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安慰道:“主公勿忧,我们的谋划,不是正在顺利进行吗!” 胡狄摇摇头,道:“你真以为孟贻矩是个老糊涂吗!?他只是身处高位,有些事情要协调平衡,不方便过于强硬而已!现在选锋军独立成军,已经犯了他最大的忌讳,选锋选锋!到时候一有战事,便是选上的先锋,在他心目中,早已决定此军被消耗的命运!” 王寅惊道:“难道他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 “察觉如何,未察觉又如何!?”胡狄一阵讥笑,“早在我博得名望开始,就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之心,但他需要我去平衡麾下各方势力,来构成他的驭下三角平衡之术!” “三角?”王寅有些未想明白。 “谢玄为嫡系,全续是老人,再加上我这个新贵。”胡狄站起身,心中压抑的壮士豪情,终于破茧重生,“我毋狄岂是受制于人之人!潜藏蛰伏二十载,就为了这龙跃九天之时!” “寅在此,预祝主公得偿所愿!”王寅跪倒在地,他出生寒门,一直不得志,如今终有一展才华之处,不由得振奋道,“乙公若知道主公继承遗志,一定会含笑九泉!” “我祖上,历代均为明教教主,及我祖父乙公,乘天下大乱起兵,欲成不世霸业,谁料造小人孟知祥陷害,兵败身死,成千古憾事,他们姓孟的两兄弟,还都指望我卖命,诚可笑也!”胡狄背起手,一脸嘲讽之色。 原来胡狄本名母狄,乃明教第七任教主母乙之孙,当初母乙轻信孟知祥,导致兵败身亡,他为教中忠义之士所救,逃亡川中,隐姓埋名的潜藏起来,而孟知祥也因此大功,荣升高位,后竟然于蜀中称帝。 后蜀立国不久,孟知祥亡,孟昶即位,其兄孟贻矩不服,割据兴元府,此时毋狄看准机会毛遂自荐,为孟昶卧底兴元府,并利用得到的援助,重新建立明教,但此时明教已被官府列为邪教,受到重点打击,只得化名为弥陀神教,进行传教活动。 历经五载经营,毋狄的弥陀神教羽翼丰满,更逐渐摆脱成都的控制,在事实上已经独立,而皇帝孟昶,虽然大为恼火,但既成事实,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默认下来,两方妥协的结果就是,孟昶再派来一名监察使,担任明教圣女,此女便是李云竹。
王寅抬起头,面含厉声,做了个手刀下砍的动作,询问道:“主公,李云竹那边我们需不需要?” “不用管她,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无法在我的神教立足,干脆从未指手画脚过。”胡狄轻轻摇了摇头,有些自言自语道,“只是我也有些好奇,这些年,此女竟然独自另起了云竹阁,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我是小蕊儿啊,jiejie!”云竹阁的主卧内,李云竹停下抚琴的玉指,一脸怔怔的望着南方,“如果我做这些,都不能与你相认,那所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房下烧着地龙,屋内温暖如春,但李云竹此刻的心,却寒到了极点,一次次满怀期待,一次次又痛苦心碎,她知道自己每次寄过去的密信,必会由她的亲jiejie,第一个拆起,两人之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暗号,竟然被她视若无睹。 “小姐,钱三来信了。”青儿小心翼翼的走进房内,她知道自己的主子正在黯然伤神,不由轻声安慰道,“小姐,大小姐只是暂时的失忆,迟早会与你相认的。” “青儿说得对!再多让jiejie回忆起以前的事,她就会恢复过来!”李云竹强撑起微笑,不想眼前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跟着自己不开心,其实她知道那人并没有失忆,从对方望向自己的闪烁眼神中,她就早已知道。 “小姐,你快看信,看了又可以给大小姐写信了。”见李云竹露出了微笑,青儿也活跃了起来,拿出一个小竹筒,倒出一张小纸条,送了过去。 “咦,还真是个君子!”李云竹展开纸条,仔细的阅览了一遍,有些惊奇的叫了一声。 青儿年少好奇,连忙开口问道:“怎么啦,小姐?” 李云竹捏捏青儿的小鼻子,随手将纸条递了过来,这个小姑娘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如同自己的亲meimei,她这些僭越之举,让自己时常感到亲人般的温暖。 青儿虽然年幼,但自小跟在李云竹身边,早已识字,细细的读了一遍,仰起小脸,认真说道:“小姐,这个木公子,还真是个做实事的好官,要是这个世上再多些这样的人,老百姓就不会受冻挨饿了。” “青儿不愿意陪伴我了!”李云竹装出很消沉的样子,皱起好看的柳叶眉,故意失落道,“要是全是这样的好官,我就捡不到,像青儿这么可爱的丫头了!” “才不是,青儿最喜欢被小姐捡到,和小姐在一起最开心了!”青儿忙举起了小手,一副誓言旦旦的样子,乐的李云竹再也憋不住,“嘻嘻”的笑出声来。 青儿这才知道,自己的主人又在作弄自己,有些生气的嘟起小嘴,“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嘛!” 李云竹将青儿轻轻地拉到身边,缓缓地抚摸着对方的秀发,随口问道:“青儿,今日大年十三,我想家了,你呢?” “青儿想家,想死去的阿爸、阿妈、阿哥,但那个家已经没了!”青儿扭过头,认真地答道,“现在小姐这里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