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凡世半生
她遇到师父时,只有三岁,可那是两千多年前。两千多年來,每日三餐,师父精心调配,成功把她定格在七岁。至从十年前师父离开仙羽山,她才开始自然成长。 这可愁坏师父临行前请來照顾她的文爷爷。只要空闲他便跑厨房,“噼噼叭叭”煮弄食物,时不时愤愤高嚷:“无彦老鬼,岂敢和老夫开此玩笑?!不是说照顾个小姑娘?为何自己长了?!” 文爷爷做的饭菜并不难吃,只是无法保她孩童模样。十年间,文爷爷求來仙子,欲教她女子之道。可惜仙子们身份高贵,看她这血rou之躯,不冷不热托辞几句便飘然离去。她们仙躯从未沾染凡尘血rou。怀仙胎怕也是颗闪亮珠子而已。文爷爷只好送她去山下小镇,和凡人女子学修所谓女子之道。 照文爷爷的话说:“这怕是你师父意愿,让你成人,回到同族,找个好人家,了完凡人一生。” 不过这十年间,文爷爷始终未曾放弃厨艺研究,常听他念叨:“无彦老鬼,你能做到,老夫有何不可?!就算她长到八十,老夫亦要定她今世!” 每每这时,她额心就“噗噗”冒冷汗。若是等到八十文爷爷才悟出此道,她老而不死,日子可不好过!而这十年间,她至始至终未曾放弃寻找师父。留恋人间同族,她却不愿这样了完凡生。 师父,怕是你也未能想到,我竟跟着你的脚步來到这个城池。 “啊!”一女子轻呼打断她神游。 “jiejie,见谅!见谅!” 她急忙伸手稳住身前摇摇欲坠的娇躯,歉疚地望着那女子略微惊吓的面容。原來队伍已停,她不留神撞到走在身前的婢女。清风轻抚耳畔,似藏熟悉音律,仿佛來自他的轻叹:唉,这神游的习惯。 她禁不住搜寻他的身影,却见不到半点踪迹。此时落入眼帘的,是布满街头街尾的拥挤围观者。他们皆为城池平民,此时各个神情兴奋,情绪高昂,焦虑地期待着。然宫里出行的华丽马车直接给带入一华贵府邸。等着膜拜的臣民们,依然高呼敬语,虔诚地双膝跪拜。 她何曾见过此情此景,愣住忘记移步。仙山小镇时,她偷享凡人对仙子的那点崇敬,已飘飘然然。而今日所见,城池里的王族享受的何止那点崇敬?是扎根的信仰和朝拜,几近痴狂!突然身后婢女狠踢一脚,唤醒她发愣的神情。她急步跟上队伍,步入华府。 待厚重木门紧锁,华服贵人们才缓慢步出马车。婢女们早列队车外,恭敬附身,伸双手等迎车里的主人。她自然不例外,等待片刻后,一只冰凉细手轻搭她手臂,缓步走下马车。她和其他婢女一样,低头敛眼睑,大气不敢喘,如持珍贵物件,小心呵护这些女眷入府。 她伺候的主娇艳婀娜,年龄看似不大,约莫十五六。不过修为甚高的妖魔,外貌万变,年岁已不是衡量的准儿。她凡人自是无能力揣度,只知好生对付便是。许是长得幼小,这小主一路倒也安静,老实跟着队伍行步。府邸遣派数百丫头迎接,把她们纷纷领入各自厢房,并送上清水洗漱,外加各色糕点。 “请小主暂且用些糕点,一时辰后奴婢再來带小主入席晚宴。”负责迎客的丫头热情交待妥当后,才缓步离去。王族安排给这小主的婢女只有两名。 待府邸丫头离去,小主立即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苍月。”身边婢女立刻应答。 “轻羽。”她也跟着回话。 “我叫上宇桓。”她浅笑道,“可是王的meimei。” 他的meimei?她忽然想起第一个梦里,江南那家府邸横遭杀戮时,他养母不正怀胎数月。凡人纵然活不过千年,他这meimei又是从何而來? “小主可要梳洗?”苍月回身端过清水,殷勤道。 她不怠慢,急忙润湿布巾,递到上宇桓手上。这小主也算听话,梳洗过后安静小憩。这一路奔波劳累,坐马车都如此,更何况她们一路步行的婢女。苍月示意她可坐木凳歇息一番,顺手递过一杯茶。她略微松口气,慢慢饮茶,同时轻捶大腿。不知何时,她们迷迷糊糊竟趴着桌边睡着。 “jiejie,醒醒!”她给轻轻推醒,原來府邸丫头來领她们去晚宴。 那场晚宴设在万花园,楼里楼外,花侧花丛,到处是这些王公贵族。酒香rou鲜,歌舞不尽。原來他们不缺这些灯红酒绿的日子。她怎会傻到以为他会孤寂?会尝不到美食? 在伺候这些贵人时,她听到不少闲杂细语。大致是他们的王这次施恩,可赐万民一愿望成真。遂而有穷苦人欲娶十妻妾,王便如他愿。更有甚者欲做皇,最后便在疯癫中痴梦成皇。若要财可挖到金……如此云云。难怪城中百姓不膜拜?美梦成真,于他们而言是奢望!能力太过弱小而想望太多,无法成就生活便只剩痛苦。 在你心里,我可否和他们一样?给我一个小小幻境,我就很不想醒來? 她忽然走神,手中酒水本是要拿给小主,却不知为何撒在身侧一贵族腿上。那男人熊壮身躯狂跳起來,“啪!”地赏她一巴掌,她几乎是飞身落地,脸上火辣不说,撞到地上骨头疼痛不已。她倔强爬起,怒气难忍。仙山千年,何曾受过如此待遇? 那时场上歌舞正浓,许是见惯不怪,这小小插曲很快在另一支歌舞声中平淡。那男人却奇怪地凑过身,借着酒意在她身上胡乱摸索。 其实她早看到他们的王。。无名和他的后坐在上座,欣赏歌舞。他们距离是如此遥远,远到她只能以一小小婢女身份,躲在角落偷望。她并不想打扰他的雅兴。可刚那一巴掌,她已极其委屈,他丝毫未动,继续享受美酒歌舞。那一刻她心空荡荡。此时,醉汉借酒撒泼,她无法再忍,心念文爷爷法术,醉汉突然脱去所有衣物,大跳艳舞…… 这下热闹非凡,大汉醉酒热舞,引來轰动。 突然众围观者迅速让出一条道,无名缓步走來,身后跟着妖媚的后。他面容冰冷,高不可视,目不侧望朝前直走,只是在路过众人时,停步抛出一句: “你们,是要我杀了这里所有的?” 她未明其意,所有参宴席者齐唰唰跪地,她被身边婢女压着下跪。突然的沉静,耳边只剩急剧心跳声,透着死亡的颤栗。待他和他的后离去,所有在场者才缓过气來。之前艳舞的大汉脸色煞白,似酒醒,立刻解释酒后失礼,千万不要计较。 后來她才知,曾经有人在他的宴会上耍计谋,结果所有在场的全成冤魂。他世界,害人和受害,沒有区别。他不花精力去主持所谓公道,他的世界只有杀戮和服从。 王族队伍又开始往更南方前行,一路山水如梦如幻。她突然觉得师父对他们真是博爱,这城划的如此完美。沿途虽见贫富,却户户安居乐业,和睦融融。他们到底是生活在幻境,还是真实?据说凡人可自由出入城池,可这城门又在哪里?她为何一直看不到? 队伍走走停停,每到一处,都受漫无边际的盲目崇拜。最后她累得几乎连呼吸力气都枯竭,每夜极度困倦躺下即刻沉睡,婢女一职不易。许是太过劳累,她入夜都睡得很沉。可今晚耳边老是传來细细流水声。她迷迷糊糊摸索着下床找水喝。 “醒了?” 黑暗中传來他低语,她吓得彻底惊醒。只见他斜坐在不远处的靠椅上,柔和月光轻洒,微敞领口露出反着月光的胸肌,极其好看的线条。那一刻,她似乎又睡着了。 “嗯?还沒看够?”他浅笑着故意更换个更诱人的姿势,邪气道,“可需要光亮?” 她猛灌自己清水,嘴里“呜呜”不知所云,低头不敢再看他一眼。热流穿透全身,脸上通红。 “你这,到处诱人的习惯!”她终于挤出几个字,“应该改改。” 他缓缓起身,她脱口而出:“别动!我还未穿衣服。” 他朗朗笑道:“我以为你要说,还未脱好衣服。” 她猛然意识到,昨夜太过劳累,自己竟是和衣而睡。一阵蓝光在他手心亮起。周边景物陌生,这里不是她原來睡的客居,又是何处? 潺潺流水滑过耳际,和着他轻语:“良宵美景可短,不可浪费。” 说着,他闪到她身边,如风吹过,再轻轻一带,她跟着他飘出屋外。眼前顿时一亮,青山绿水笼罩在夜幕下,透着一种神秘而恬静,月光银闪,和着流水轻吟。微风轻拂,她禁不住深吸口气,软软倒在他臂腕里。 她想,她陶醉的不是这人间凡景,而是身边的他。 他突然道:“可有感觉?这船,可沒有尽头的一直前行,周边景物不重复更换。” 她留心起來,果真一山连一山,山环水绕,沒有一处景色重复。船似乎前行很远,天边云彩开始染红。 天快亮了?她想。 “其实,我们不曾移动一步。”他沉声道。 她微微抬头,只望到他下额,轮廓清晰诱人。 “可是你的幻境?”她轻声问。 “不是我的,是整个城池的。”他仰望天空,缓缓道,“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