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蹊跷的刺杀
坝集西门处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数百名女军身着清一色赤红战袍、外披赤红沙金铠,张弓搭箭、呼喝纵马,宛如一条火龙飞腾而来! 两边百姓纷纷抬头观瞧,都忘了禁止喧哗的命令,忍不住惊声赞叹。只是女军戎装虽然英姿飒飒,却是个个五大三粗,面目狰狞。 只有为首一名女军官,白纱遮面,只露双眼;红袍当身,不着半片铠甲,正囊中取箭,张弓纵弦便将一名伶人射倒。 大周因为武后即位,更庙易属方才得国,因此向来不禁女子做官参军。 武帝时为了发兵征讨吐蕃,也曾大规模征召女军,最有名的甘凉“红袖军”极盛之时甚至达到一万八千余人! 这批女军虽然不及当年的红袖军威名赫赫,但是今日声势丝毫不让须眉,那些真刺客假戏子顿时便慌了手脚。 那女军官连番发令,女军们各出刀枪,瞬时便将刺客们重重围住。 那“苍鹘”见势不妙,口中唱道:“你这贼参军,不将天子敬。今日罢汝官,来日杀汝头!” 众刺客听到歌声一齐呼啸一声,转身便走,原来这歌是撤退的信号。 只是刺客想走,奈何为时已晚,前队卫兵和后队女军都已围合,那些刺客又没了斗志,刀剑齐至,顷刻间便带着惨叫个个身首异处。 那苍鹘临死前仍在唱:“杀……汝……头……” 这一切变故起得突兀,却又止得迅速,仿佛是一出早已演练好的刺杀演出,二十余名刺客连同五只猕猴转眼间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洪县令等到警报解除,这才一骨碌爬起身来,走到革络窗帷后边,一面连称“死罪”,继而问候鲁国公安好。 陆鸿也没听见里面说了甚么,便看见洪县令一脸如释重负地退了下来。 那女军官此时缓缓策马驰近,在革络后纤腰一拧,翻身下了马,两边卫士一齐向她行礼。在革络之后守卫的文官们此时也长剑入鞘,纷纷向她点头微笑。 大周风气尚武,贵族尤甚,因此不独武将,许多文官也是颇有武艺。 陆鸿眼前一花,竟平白多了一双赤红色的女式皮靴,悄悄抬头,只见这女军官正站在他的身前,面对着革络厚实的木门,伸手敲了敲,低声喊:“父亲,这些刺客尸首怎样处理?”声音冰冷清脆。 只听里面一个颇具威严的中年男声说:“没死的杀了,统统拉去青州城鞭尸三日好了。” 那女军官原来竟是鲁国公的女儿,闻言便挥挥手,让赶到的卫兵们将尸体抬走。 陆鸿这回听的清楚,却感到不寒而栗。这鲁国公语气平平淡淡,竟能将杀人鞭尸的勾当说得轻描淡写,毫无半分恻隐之意! 陆鸿鼻中闻到幽幽的少女清香,不禁暗想:这女子不知为何要蒙住了半脸。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她面纱虽遮住正面,从下看时却能见到圆润的下颔与白皙的面颊,再搭上原本露在面纱外的沉静明眸,已然可以猜出是上等之姿。 一场早到的春雨已然渐渐停了。砖石路面上的坑洼处积存的雨水倒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形,大家都保持这跪姿,大气也不敢多出。可是,其中有一个人却缓缓抬起了手腕…… “小心!”陆鸿猛然伸手在那女军官的腰间推了一把,对方猝不及防,居然被他推了个踉跄。恰在此时一枚竹刀贴着那女军官的侧颈飒然飞过,却将那片面纱扯了下来!陆鸿下意识地接住。 众人一阵哗然,只见一个人影自对面的百姓中间拔地而起,几个纵跃便越过了身后店铺的屋顶,带着一声长啸消失在了屋脊之后。有人当即认出,竟是那捏面人的艺人。 陆鸿的身体还处于半蹲状态,五六柄横刀便已驾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他只得举起双手,保持着半蹲的别扭姿势。 那女军官显然惊魂未定,可是脸颊的苍白仍然难掩绝美的容色,十八九岁的面貌,借用雪芹语: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仿佛天地间的造化已然尽集于此,偏偏美丽之中更兼冷艳高贵,不禁令人自惭形秽。两侧众人都看得呆了。 胡玉儿乍见陆鸿刀刃及身,吓得尖叫一声,幸得胡效庭在侧,急忙一把搂了过去,都惶恐不安地看着陆鸿。 那女军官与陆鸿对视半晌,挥挥手让卫士退下,从陆鸿手里接过面纱,重新戴在脸上。 等到鲁国公的仪仗重新上路,转过去往柳镇的三岔路口,甚至女军们火红色的身影都再也瞧不见的时候,众人才敢伸直了脖子左右顾看。也不知谁先问了一句:“县……县令老爷,俺们咋办哴?” 洪县令这才醒过神来,忙不迭地招呼差役撤了防,招呼大家都回家,商铺地摊各自整饬,也可收了买卖明日再开。不过谁都没了做买卖的兴致,毕竟街上还躺着二十几具死尸…… 雨后的春风带着清新的自然气息,从东向西,吹遍了坝集的整条大街。两边的成排的酒旗店招浸了雨水,只得僵硬无声地小幅翻卷。 今天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谁也想不到一个欢欣热闹的龙头节居然演变成这般光景。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半条街,从石板路的缝隙里渗透下去,从此便要在成千块石板下的土地里长久地留存下来。 等到有人再度掀开石板,或许还会记得这个惊心动魄的日子。记起这一生都只有听说而难得一见的刀光剑影、性命相博!当然更会记得我们大周鲁国公李大将军的女儿,也是只有听说而难得一见的美女…… 这些当然也就是今后几天,甚至大半个月里保海县最热门的谈资了。跟这件事比起来,县城朱家小姐被退婚的案子简直不值一提! 陆鸿们带着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从坝集返回上河村,临走时胡顺被洪县令拉住,叙说了一下兄弟旧情,然后被特地郑重地嘱咐,不要在今天这件事情上过多言传。 另外洪县令让他好生督促三河镇春耕,并说县里不日会派人下镇上指导耕种生产以及农具补换,说不定自己也会亲自下乡劝农,又说今年征收任务可能会很难…… 胡顺一一答应了,找到家里的三个孩子拉过来拜见完了伯父,并邀请洪成几时得空便回家里来坐坐。洪成摆摆手表示知道了,便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县里。 一行人刚回到村里,便遭到留守在家的妇女们围堵,叽叽喳喳不停地发问。大致问题不外乎“坝集上热闹不?”“耍把式的多不多?”“有没有见到县里女人租的油壁大车?”这些,但是只有一个问题是大家都想问的,那便是“集上响的三声牛叫好大,是么式儿的牛?”
回来的人被问地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胡顺的内侄子王正心大,当即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地给众人讲述一路见闻。 他将鲁国公说成了“开国王爷”,这王爷如何大阵仗进了集镇,如何摆开兵马与数百名南唐来的敌军相遇,如何亲自吹了三通号角、身披铠甲手执长剑指挥士兵击败敌人,还有一位天仙般的女将军带了女兵女将亲自斩杀了敌军首领…… 浑然忘了自己当时吓得就差把脑袋埋进了裤裆里。 众人们听着不断唏嘘,一把一把地捏着冷汗,等听到最后县令老爷带领差役手执水火棍从敌后包抄,终于全歼了敌军之后,这才爆发出一阵漫天喝彩声。 至于小小的坝集如何容纳上千人对战,以及几千百姓围观鼓劲儿的事实,没人会去追究,就连一路跟着回来并亲眼目睹了真相的一行人也并没有加以反驳。 甚至有部分人也纷纷沉浸在那荡气回肠的描述中无法自拔,并且斩钉截铁地拍胸脯表示都是亲身经历,愿意担保事情的真实性! 这样的故事在这样的承平年代已经极大地满足了村民们对英雄的幻想。 当然了,这故事中的英雄有两位——英明神武的“开国王爷”和天仙般的女将军。 不过相当奇怪的是,大家从梦幻中清醒过来以后,却并没有人对于没有亲身参与而感到遗憾…… 相反的,当胡顺宣布县令老爷有可能亲自下乡劝农,并且要为乡亲们补换农具时,大伙儿立即撇下了方才众星捧月般的小王正,你推我挤地围到了咱们的乡曹老爷身边,拿出了加十二分的热情寻根问底,并且一字一句都要刨问清楚。 直到胡顺连连摆手表示一切只是暂定,大家务必做好先期耕种工作,这才渐渐散去。 等到陆鸿和胡顺一家打开自家院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昏然到了傍晚。 胡顺的连桥带着婆娘王正辞别了这一家,匆匆赶回王家村接两个寄在邻居家的小娃娃。 晚饭时一家五口随便煮了一锅粥,就着咸菜喝饱了肚子。还没撂下土碗竹筷,胡顺便拉着婆娘并三个娃娃将洪县令叮嘱的事情再重复一遍。 陆鸿年纪大,也懂事,胡顺没有多说甚么,重点关照他的多嘴婆娘少和村里的女人们乱说今天的事情。 黄氏颇不以为然地应了。 一家人便带着一身疲惫各自洗漱回房休息。 陆鸿躺在他的板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他心中有个结,始终难以解开。 今日鲁国公遇刺之事蹊跷的紧,先是鲁国公神神秘秘地来到坝集,又大张旗鼓地现身,同时仿佛预料到有人想要行刺一般,身边驾马车的都是军士假扮。竟像是一出早已安排好的闹剧! 这位鲁国公歼敌之后既不找活口问话,也不搜证据,反而让人全部灭口,这就更加叫人起疑。 陆鸿想了半夜也没理出个头绪,脑袋里昏昏沉沉,终于睡去。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那个女军官骑了一匹火红骏马,向他迎面奔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