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重返大星村
李庆最终也没有说服韩镇，因为他没想到一个高三学生竟然在生死面前无动于衷。 面对韩镇很简单的解释，李庆甚至觉得再多劝说也只会显出警方的无力。韩镇的话语仍在他的耳边不断围绕： “在我看见罪恶发生的时候，无法因为想着自己的前途而无动于衷。那么，你给我的这两个选择，能让我去阻止这些罪恶么？” 当听到这些话时，李庆只是静静地看着韩镇。 作为一个看惯了罪恶的公安局长，他知道，世界上的罪恶永远无法清除干净，即便是警察，有时候也不得不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而看着罪犯嚣张的嘴脸无可奈何。 让韩镇这种嫉恶如仇的人去做那种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影子，比杀了他还要可怕，恐怕他永远也不会懂得什么叫屈服和隐忍。 医院的大门缓缓关闭，李庆站在楼下的广场，心潮澎湃。他从心底欣赏这个杀人如麻的年轻人，似乎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当年在警校发誓铲除一切罪恶的身影。 也许，给他自己走路的机会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李庆拿出手机下达命令：“通知专案组召开案情分析会，如果证据不足以移交起诉，我提议对韩镇变更强制措施，释放。” 当医院的大门缓缓打开时，韩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不知道李庆为什么会放了自己，但事实摆在面前。 从医院出来，韩镇毫不停留地离开县城，他要回大星村，看一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边冷清的街道已经逐渐恢复繁荣，一辆四驱越野车从身后驶来，停在韩镇身侧。 韩镇停下脚步，看见驾驶室的李庆，此刻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刑警没有一丝官气，反而多了些市井气息。他冲韩镇摆摆手，示意上车。 拉开车门，韩镇坐在副驾驶位，不解地看着李庆。 “别多想，我心里郁闷。准备带你去看点东西。”李庆松开手刹，越野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朝县城外的田野驶去。 深秋的江南市正是收获的时节，农田里各种作物结出不同的果实，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农田里劳作的农人们cao作着农机忙着收集劳动的成果。凉爽的风卷着农田特有的气息拂过人的脸庞，让人的心境豁然开朗，变得和这个秋日一样美好安详。 李庆专心驾驶汽车，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公路，他在用这种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韩镇则沉浸在农田、秋风组成的美妙意境里，眯着眼睛靠在座椅上，让整个身心飞到天上、飞到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 很快，车子穿过田野出现在一片村庄之前。正是那日惨案发生的地点。 韩镇睁开眼，看见曾经熟悉的大星村，此刻因为没有人气而变得破败不堪。青石铺就的地板上到处是乱糟糟的东西，有些地方甚至还留着斑斑血迹。 “怎么会这样？”韩镇想起当日自己从囚车里远远看到的场景，语气变得低沉起来。 李庆并不回答，而是当先朝村里走去，他来到一堵倒塌了一半的墙壁前站定，眼睛怔怔地望着地面上依旧猩红的血迹。良久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李庆缓缓指着地面：“这里，两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伙子，被子弹打成了筛子，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半跪在地上，手枪里的子弹已经打空，但没有击中敌人，他们睁着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 李庆说完，率先往另一条巷子走去，来到一间没了门板的小楼前，指着门前的石头台阶：“这里，一个老干警，今年已经59岁，再过五个月，就可以退休回家抱孙子了。他比我入警还早，现在还是个副科级干部，退休了一个月也不过三千多退休金。就这样，他还是坚持在第一线。他牺牲的时候，身上的弹孔不下七十个，他是仰天躺下的，为的是能给战友吸引更多火力，创造开枪的机会。” 李庆转过身，看着韩镇：“这里一共躺下了十二名民警，最小的刚刚毕业参加工作，最大的已经快要退休。这些人里有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好伙伴，也有一腔热血立志报效祖国的年轻人。” 李庆神色分外肃穆，点燃一根香烟，插在身前的砖头缝里。继续道：“如今，他们都一样，成了一捧骨灰，成了烈士。”随后，他的眼睛瞪大，喷发出无穷怒火：“但是，杀了他们的人，还在这个世界上逍遥着，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扣动扳机的简单动作，却害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人、最珍贵的生命。而且，在他们眼里，生命和那些石头、房子一样只是一个名词，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不配称为人。” 韩镇站在李庆身后，轻声道：“你想让我帮警方抓他们？” “不是。这是我们警察的责任。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杀人不是一间简单的事。”李庆看着韩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管是什么人，杀过人后都会有种感觉，世间的一切不过如此，生死事大，但也简单至极。所以，杀人的人会逐渐喜欢上杀人。即便是警察、军人也是如此，尤其是第一次杀人、第二次杀人，心里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时候。” “你想告诉我什么？”韩镇心头一震，李庆的话让他有种被剖开的错觉。 “很简单。杀人容易，但面对自己很困难。当你杀过许多人后，如果你没有经受良心的谴责和法律的惩罚，你会觉得杀人是解决罪恶的最好方法。于是你会陷入其中，让自己沦为十恶不赦的罪人。即使你杀的是坏人，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每一个警察，在对着人开枪的一刻，就会陷入内心的彷徨，走过这个过程才能成为真正的警察，才能面对真实的自我。既然你想走自己的路，那么我想让你在开始之前，给自己的心一个见证。” 韩镇沉默不语，内心却掀起滔天巨浪。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坏人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自己为了救人，为了活命，杀掉对方是理所应当的选择。现在，当李庆指着那些牺牲的民警告诉他这些杀人的道理时，他第一次有了犹豫。 “年轻人，我们之所以会放了你，是因为法律在保护着每一个公民。没有证据，我们就要按法律办事，不能把罪刑强加在你身上。虽然医学界现在也不清楚你的血型发生了什么变化，包括你的身体异变，但这些都不能作为你大开杀戒、以杀止杀的借口。希望你能认真记住我的话。” 李庆认真地说完每一个字，然后从身上取出一个信封，“这个交给你，是刘星的大概信息。算是完成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有，那个叫左楠的女孩失踪了，我们掌握的情况看，这些杀手应该是冲着左楠来的。你可以选择回去学校，也可以选择其他生活。好自为之。” 汽车缓缓离开大星村，韩镇坐在车上沉默着。大星村仍是禁区，没有李庆带领，韩镇不可能随意进出。所以，韩镇请李庆送自己去找石头那帮年轻人。此刻，他最想见的竟然是这些梦想着混黑社会的家伙，想想都觉得可笑。 车子来到大星村的安置区，放下韩镇，李庆便返回市区了。而石头他们一帮人此刻早已站在路边等着了。 看见韩镇平安无事，大家伙齐声欢呼，年轻人特有的没心没肺瞬间冲散了郁结在心头的愁绪。韩镇竟然有种看见亲人的感觉。 石头第一个冲上来，拉着韩镇的手，激动地喊道：“韩镇！你回来就好啦，快带着我们去城里，找到那帮狗娘养的畜生，我们要给村里的叔叔大娘们报仇雪恨！” 人群轰然叫好，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拼命。这两天大星村的老人们都被警察集中在医院，这帮年轻人从看守所回来只看到高老爷子，一个个早就快疯了，要不是高老爷子素有威信，恐怕早就冲进城找凶手去了。现在韩镇回来，他们底气更足，简直一刻都等不了了。 韩镇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伙伴，想到刚才大星村一幕幕悲壮的场景，心头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李庆的话虽有深意，但现在哪里顾得上细细琢磨，对待这群穷凶极恶的混蛋，血债必须血来偿！ “好！”韩镇拉着石头大喝一声，“抓到他们，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冲天的吼叫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