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重返皇宫
天街上，一支绫罗满目、光彩照人的队伍在宽敞天街中央行进着。 队伍最前面，有两个人敲着锣，把路上的百姓驱散开来。队伍中混着十来个丫鬟，她们纷纷提着彩灯，披着五彩缤纷的短襦裙，在昏暗的天街上划出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陈玄礼骑着一匹黑鬃骏马，缓缓地骑行在太平公主的紫红花轿左侧。他玄衣红甲，背上披着长长的红色斗篷，幞头的双脚按武官样式交叉于脑后。玄礼神色严肃，一声不吭，身上的铠甲让他感到很沉重。胸背甲，护腕护腿，垂至胯前的护裙，还有双肩上的虎头护膊，无一不让他感到沉甸甸的。尽管庞忠很不屑地表示这副铠甲虽然很鲜艳华丽、在真正的战场上却毫无防护功效。但他们三个此时也不得不将它披在身上。 最沉重的，莫过于挎在腰间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横刀，千牛卫的制式佩刀，一把开过刃的钢刀。这是玄礼第一次接触真正的钢刀。前些日子里，他与子仪等人每天都在太平公主府里的校场上训练，用的是未开刃的铁剑。玄礼还记得第一次握住剑柄时，寒铁的冰冷让他热血沸腾，尽管只是一把钝剑。当真正的利刃被握在手中时，玄礼感到快要窒息了。他能感觉到，刀刃在渴望着鲜血。 当玄礼得知要按照规制全副武装、护送太平公主入宫赴宴时，他呆住了。“可......这样好吗？”他嗫嚅着，“就怕被人认出来。” 公主的语气非常肯定。“陈郎，你现在是本宫的贴身侍卫。本宫去哪儿，你就要跟到哪儿。”尽管对方早就不止一次地贴身“侍奉”过她了。 玄礼只好服从。他叫上郭子仪、庞忠和王思礼三兄弟一并前往。武则天在宫中设宴，公主的驸马亲王武攸暨自然也在其列。驸马爷没有坐轿子，而是骑着一匹粟色的母马，走在公主轿子的前面。当玄礼在府门前恭候时，武攸暨从他身前走过，玄礼一直毕恭毕敬地低着头。但对方惨白瘦削的脸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武攸暨原本就长得清秀，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大病了一场。玄礼心中暗想驸马该是坐轿子的人，公主反倒更喜欢骑马。 驸马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披着红斗篷的贴身护卫，但从装束上看并不属于大内千牛卫。玄礼想起了武攸暨还肩负着右卫将军之职。公主府上的这些卫兵应该都是右卫府的人。 队伍在宫门前停了下来。玄礼下了马，来到坐轿旁，将太平公主迎出轿子。他的红斗篷很大，就在地上拖曳着。驸马也从坐骑上下来了，在耐心地等候着公主。除了丫鬟们可以跟进宫以外，轿夫、护卫们都被留在了宫门外等候。玄礼及同伴们也留了下来。 “玄礼。”公主忽然回头唤道，“你跟上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应允了一声，跟上前去。公主挽着驸马，领着一帮小丫鬟们走进宫门。当玄礼来到门前时，卫兵拦住了他，要他交出所有的武器。于是，玄礼只好将那把黑森森的腰刀接下来，交给了卫兵。 “还有后面！”卫兵严厉地瞪着他，粗声吼道。 玄礼这才想起腰后还挎着一把短刀，只好一并交出。卫兵这才放行。玄礼大步走进宫门，跟上公主一行。走在这条曾经熟悉的宫道上，他的心情很复杂，也很沉重。女皇的宴会是在流杯殿里举行的。当他们来到时，大殿里已经是鼓乐齐鸣、觥筹交错了。玄礼隐约看到许多舞女在殿内翩翩起舞，红色和紫色的裙带旋转纷飞。公主夫妇进殿，玄礼和丫鬟们就留在殿外等候。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许多亲王贴身侍卫和丫鬟也在殿外候着。小丫头们悄悄地聚在一起说起了闲话，八卦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那些个侍卫看上去还算比较安分，但玄礼看到一个留着黑髯的家伙偷偷地抓了一下旁边侍女的屁股。当他发现玄礼盯着他时，瞪着眼露出一个凶狠的神情。 “那是梁王的人，葛震天，人称狮子头。”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是千儿。“梁王刚从益州回来，陛下今日设宴正是为他接风。” 玄礼恍然大悟。这时千儿又说道：“你既然做了公主的贴身护卫，就得熟悉这里的每一张脸。个头最高的那个，是建昌王的人，叫鲁云。他旁边的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叫尤介辉，河内王的人。红灯旁边的那个，是魏王的护卫，叫曹中舟。” 她轻轻地笑了笑，道：“你要是走到他旁边，就会知道他嘴巴跟他主子的一样臭。” 说完，千儿悄悄地转身离开，朝手下的那些小丫鬟去了。估计有些贪玩的女孩已经跑远了。玄礼独自一人踱到殿外的一棵树下，默默地靠着树发呆。他悄悄地盯着那些亲王护卫，重温着千儿刚才的讲述。 原来公主执意要带他前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跟所有亲王的属下混个脸熟？那个“狮子头”侧身挡住彩灯的光线，在一片黑暗中把手伸进了一个宫女的裙子里。玄礼把目光从他那儿移开，因为他刚刚瞪玄礼时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玄礼不愿在这儿招惹麻烦。 他站得累了，便挪动着双脚，慢慢地转了个身。这时，不远处一个女孩的身影让他心头一动。尽管灯火阑珊，玄礼却能分辨出这个熟悉的身影，甚至能看清她那微塌的鼻子旁的一块雀斑。看到她在这儿，想必上官婉儿此时也在殿内欢宴。女孩正呆呆地望着他出神。 她认出了他。 两人就这么隔着红红灯笼与婀娜人影，默默对视着。大殿里不时地飘出男人女人的欢声笑语，夹杂着鼓乐琴弦。翠儿一直在凝视着他，终于，她朝他迈出了第一步，想慢慢地靠过来。 不，玄礼在心底说着。他毅然转过了身，背对着那丫头。翠儿愣了一下，只好低下头，无声地走开了。 等他回首望去，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玄礼感到莫名地失落。他暗自安慰自己：过去的早已逝去，墨迹已干，再回首也毫无意义。 宴会进行了约三个时辰，到了亥时才告结束。诸位王公贵妇们相继走出大殿，各自的侍卫婢女纷纷迎上前去。玄礼注意到大概有九位武氏亲王来赴宴了。尽管他基本上认不出他们，但从装束上能看得出来。亲王们头上都戴着一种中间凹陷的幞头。这种特制的幞头称为“武氏诸王样”，只有武家亲王才有资格佩戴。玄礼此前早已听闻过几位亲王的大名，如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建昌王武攸宁，定王武攸暨，建安王武攸宜，河内王武懿宗等等。他们个个都是朝中的文武重臣，再不济也是个什么封疆大吏。身在神都，不想听到他们的名号都难。城里城外到处都是他们的产业，玄礼甚至还听说长安、洛阳两京周围的良田大都已经被他们瓜分兼并了。此时亲王们的下属在殿前云集，去别处玩耍归来的丫鬟们急匆匆地与自己的队伍汇合。玄礼看到千儿和几个女孩不知何时就已经回来了。太平公主和驸马站在殿门外，还在跟几位亲王笑谈着。忽然，玄礼发觉有人悄悄扯了一下他的斗篷。 他转过身，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宫女。她快速地往玄礼手中塞了一团东西，轻声说道：“有人让我交给你。” 说完，不等玄礼多问，她便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玄礼发现那是一团纸，正要打开。这时他看到太平公主已经结束了闲谈，正在下台阶而来，便把纸团塞进了胸甲里面。此后，玄礼跟随着公主夫妇离开皇宫，与宫门外的队伍汇合，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玄礼才如释重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做了贴身护卫后，便与郭子仪等人都住进了校场旁的排房。不过，因为有了自己的房间，玄礼还是很满意的。他重重地坐在了木床上，迫不及待地解开身上的铠甲。这时他想起了那个纸团，连忙掏出来，在昏黄的火烛旁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子时一刻旧中桥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