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狼之眼
武成殿 绿袍绯裤的通事舍人周綝小心地跨过门槛，踩着小碎步从文武将相之间穿过，紧驱到皇座阶前跪下。 “启禀陛下，沙陀部首领沙陀忠义已在殿外候旨。” “哦？宣他觐见。”女皇吩咐。 “诺！” 武则天微微地舒缓一下她那酸痛的腰身。最近几天，湿润的季风裹挟着云雨从东南而至，几场突然而至的暴雨暂时驱散了神都的闷热。但是，对这位即将迈入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潮湿所带来的全身酸痛接踵而至。尽管贴心的婉儿曾打算在她的皇座上加一些又厚又软的垫子与靠背，但她却拒绝了。 “若是让底下那帮人看到朕连坐都坐不动了，他们怕是也要坐不住喽！”武则天笑道。 此时，她强忍着想揉一揉后腰的冲动，坚持把双手留在身前。婉儿建议缩短上朝的时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宰相们日复一日地在御前会议上争吵，让皇帝不得不打消了早退的念头。宰相可以为她提供谏言，也可以提出不同意见，但她必须做最后的裁决。谁都可以早退，唯独她不行。 等见完这个人就下朝，武则天暗自对自己说。 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声，一个壮硕的白色身影自殿外而至，吸引了君臣的全部目光。沙陀忠义在大踏步地走进来，脚上的长筒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显得格外沉重。他的长发被扎成了许多束小辫子，每一束发辫上还穿着几颗小巧的铜铃。伴随着他的脚步，悦耳的铜铃在宽阔的大殿内声声回响。 沙陀忠义屈膝阶下，双手伏于地上，颂道：“臣沙陀忠义拜见天子，恭祝吾皇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仔细打量着他，对方身着白色半臂锦衫，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圆领长袖和白色紧身长裤，腰间还束着一条皮制郭洛带。他低着头，那一头的细长发辫如同如同一支支触手，不时地摇动着那些小小的铜铃。 “平身。” “多谢陛下！”他站了起来。 武则天说：“抬起头来，让朕瞧一瞧。” “诺！” 沙陀忠义慢慢地扬起了头。他的脸十分宽阔，四四方方的，鼻子奇大无比，还略微向上翘着。但这一切都没有他的眼睛那样惹人注目。那是一双淡黄色的眸子，冷冷地，若是在黑烟中瞧上一眼，定教人魂飞魄散。 武则天心中一凛，狼的眼睛！她顿时愣住了，仿佛被摄住了魂魄。 “大胆，沙陀忠义，你觐见天子、怎可穿着这么随意？”阶下的武承嗣大声呵斥道。 “狼眼”愣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了礼仪，再次屈膝。“陛下，请恕罪。” 女皇抬起头，说：“罢了，起来吧。卿远道而来，辛苦啦！” “臣接到制书后，一刻都不敢耽误，当即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恨不得即刻赶来觐见。” “嗯，好，好！”武则天微笑地点头。“朕没记错的话，你的兄长沙陀忠信此刻也在神都，在将作监供职。见过他了吗？” “禀陛下，还没有。” “过会儿退朝以后，你就可以去找他了。说起来，你们兄弟俩有几年没见面了？” “十年了。”沙陀忠义回答，“吾兄弟皆为陛下效命，各安其职。” “好！”她高兴地宣布，“宣旨，沙陀氏世代尽忠职守，忠义可嘉。赏赐沙陀忠义金边玉带，银龟符，以及丝帛三百段。” “多谢吾皇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武则天点点头，眼角眯着，带着浅浅的笑意。“爱卿，你是沙陀部族的首领。朕问你，部落里现有人马多少啊？” 沙陀忠义朗声回道：“回禀陛下，现有人头六万，马两万多匹，羊、牛、骆驼共几十万头。” 朝堂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武则天也赞许地点点头。这时，首席宰相姚元崇问道：“沙坨首领，不知你部善骑射者有几成？” “回大人，沙陀人不分男女老少，骑马射箭人人都行。” 宰相们面面相觑，一些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武承嗣笑着揶揄道：“我听说沙陀人自打归顺以后，数十年未曾征战，只怕那骑射的本领早就生锈了吧！” 沙陀忠义直视着他，严肃地回答：“沙陀人生在马上，死在马上，上马拉弓是天生的本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沙陀部落随时都能上马出战。” “好！”武则天喜上眉梢，忍不住摆手叫道，“壮哉！沙陀忠义，朕需要的就是爱卿这样的勇士。” “陛下。”沙陀忠义低下头，以示感恩。 “爱卿，不瞒你说，朕现在是夜夜不得安眠啊！”武则天感叹，“现在北疆局势日益凶险，契丹叛军正在磨刀霍霍，突厥也是虎视眈眈。朕需要你这样的忠勇之士去扼守北疆，捍卫我大周天威。” 说着，女皇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狼眼”那黄色的眸子。“朕需要你的沙坨铁骑。” 沙陀忠义跪了下来。“愿听陛下调遣。” 她宣布：“朕决定，将能骑射征战的沙陀人单独编成一支军队。沙陀忠义，朕就命你为沙坨军的统帅。” “臣沙陀忠义谨遵圣喻！” 武则天慢慢地坐回到皇座上，说道：“平身吧！诸位爱卿，还有何建议？” 这时，姚元崇站了出来，双手持笏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说。” “南衙诸卫，皆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因而骑射之能稍逊于胡人。沙陀人以放牧为生，善齐射，与府兵差距甚大。不如将沙陀军置于南衙管辖之外，由陛下亲领。将沙陀军作为一支常备的精锐，令其长年在边境戍守，以备突厥契丹。陛下以为何如？” 不受卫府管辖，武则天陷入了沉思。将沙坨军建成一支常备边防军，不受卫府管辖，由她直接控制。看上去很美好，事实上呢，边境与神都千里之遥，怎么控制得了？这么做岂不是让沙陀忠义完全不受控制了。不行，绝对不可以。她淡淡地说道：“此事日后再议。” 阶下诸位宰相看到她的神态，纷纷识趣地应允。女官宣布退朝，然后拥着皇帝向宫内而去了。 武则天坐上了步辇，在前往大业门的路上，忽地向女官吩咐：“把武承嗣叫来。” “诺！”女官快步跑去了。 进了宫门，上官婉儿带着婢女迎上前来，将銮驾迎向贞观殿。进了殿门，婉儿扶着女皇在加着软软靠背的长榻上坐下。一个小丫鬟随即奉上了热茶。武则天接过茶杯，忽然想起了婉儿的贴身丫头，于是问道： “乐思晦的女儿安在？” 婉儿回答：“奴婢将她关在了迎仙宫里，令她好好反省。” 武则天笑道：“罢了罢了，该反省的是朕呐！”说完，她沉思了一会儿，道：“朕在想或许应该准其离开皇宫、还她自由吧。” 上官婉儿大惊，连忙说道：“陛下，翠儿她早已没了家人，出了宫还能去哪呢？” “陛下。”女官走了进来，“魏王已在殿外等候。” 武则天点了点头。于是，一个肥大的身影晃了进来。“陛下。” “承嗣啊，刚才姚元之的建议，你怎么看？”她直截了当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