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父子决
这是个陷阱，郭子仪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有人张开了这张罗网正等着他们前来。 “大哥！” 听到王思礼的大喊，他连忙跑回舱外。只见码头上火光攒动，一下子冒出了十多个人。还有人不断地从远处赶来。刀刃在火光中晃动着，子仪的心随之揪成了一团。 他被人出卖了。 “他们早就在附近埋伏着，一听到响动就全出来了。”王思礼紧紧地盯着岸上的人，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郭子仪说道。 “我们中计了。”子仪僵硬地说道。 庞总哈哈大笑，手中的刀向上抬起，一把将刀背搭在了肩上。“那咱正好就大干一场。上次洒家被人背后戳刀子还没找他们算账，这群王八羔子自己送上门来了。真刀真枪地干，洒家一人能砍翻他们十几个。” “哈哈哈，说得对！咱们老是被这些紫皮追着屁股跑，也该给他们放点血了。”王思礼爽朗地笑道，“来俊臣不是想要咱们仨的人头吗，今天咱爷三就把这些个走狗鹰犬收拾干净，让那老小子后悔只派了这么点儿人来。” 庞忠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啊，你小子，有些洒家的风范。” 郭子仪心头一热，走上前来感动地说道：“两位兄弟，都是因为我才连累你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来世，子仪给你们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那可不行，来世洒家还要跟你们做兄弟呢。大家伙要做就做人，要做那些猪啊马啊可别拉上我！” 三人哈哈大笑。 二十多个人挤在码头上，与他们紧张的对峙着。王思礼已经把登船用的踏板抽回到了船上，船身与码头之间留下了两米多宽的鸿沟。内卫们没办法直接冲过来，只好晃着长刀隔空对峙着。子仪低声对两个同伴命令道： “他们北方人都是旱鸭子，你们快去后面跳进河里撤走，我来断后。” 庞忠粗声说道：“别扯犊子了，咱仨要走一起走，要不走就都别走。” “别废话了快走！” 忽然，王思礼惊呼了一声，风一般地朝船头冲了过去。原来有几个人试图在黑暗之中偷偷地跃到船上来。第一个人刚跳过来扒在船舷上，就被冲过来的王思礼一顿拳脚猛揍。王思礼一脚狠狠地踩在他扒在船舷上的双手，那人惨叫着摔进了黑漆漆的水里，一边没命地扑腾着，一边大声呼救。船头高出水面三四米左右，岸上的同伴根本够不着他，对此一筹莫展。其他人待在码头上对峙着，再不敢轻易地跳船。 双方紧张地对峙着，子仪三人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他们分别盯着船首和船尾，生怕再有人偷偷地跳上船来。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岸上的人群忽然向两边分开了一条通道。郭子仪看到有两个人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身影特别眼熟，极其高壮。这种体型的人除了来俊臣的侍卫长天底下基本上找不到第二个了。另一个人相比卫遂忠而言显得又瘦又小，下巴上还留着一撮小胡子。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那人站定，打量着船上的三人，微笑着对郭子仪说道：“相比你就是郭刺史的大公子吧。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内卫府副大总管侯思止。候某人对公子可是想念得很呐！” 郭子仪冷哼了一声，回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来俊臣的一条狗。” 侯思止不高兴了，道：“公子你太没教养了。不过候某人今天不跟你一般见识。郭刺史身为地主待客有方，我也得留着他儿子的性命，不然失了礼数不是？” 子仪的心紧缩在了一起。父亲，是父亲出卖了他们。 “不过，”侯思止阴邪地一笑，“我可没说要留其他人的。来人，把另外两个同伙给我宰了。” 郭子仪僵了一下，只听一声令下内卫们一跃而上，朝船上扑来。庞忠大骂一声，一脚将一个扒着船舷的家伙踹了出去。那人啪叽一声四肢张开栽进了水里。但是更多人正在扒着船舷往上爬，很快就有一些爬到了船上。王思礼正在与一个人搏斗着，那人挥着大刀不停地劈砍着，王思礼用刀刃格挡着后退。这时另一个人悄悄地摸到了他的背后，举起了手中的刀。就在这个关头，庞忠大喝一声，三两步冲过来飞身扑倒了对方。甲板上还在搏斗着，码头上的人不知从哪抬来了一根长长的木头搭在了船板上。卫遂忠一马当先踩着木头跳到了甲板上，肩上扛着那把黑漆漆的阔面长刀。他看到庞忠，便推开一个手下大步地朝他而去。庞忠已经砍倒了两人，看到这个黑面壮汉凶神恶煞地朝他而来，也横刀相迎准备一决生死。 忽然一声长啸，一个身影从卫遂忠右手边袭来。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躲闪开来，右手横起了大刀。郭子仪挡在了庞忠前面，目光直逼着侍卫长。 “你们走，快！”他大吼了一声。 王思礼与庞忠相顾一眼，向后冲出纵身跃出船舷。很快，黑暗之中传来了“扑通”一声。几乎与此同时，几把寒光凛凛的刀锋抵在了郭子仪的周围。他轻叹一声，右手缓缓松开，长刀随即掉到了甲板上。 卫遂忠走上前来，高高地俯视着他，凶狠的目光似乎要将其撕成两半。郭子仪仰起头迎视着，嘴角还露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第二天早晨，郭子仪被人捆绑着送到了郭府。郭敬之黑着脸让人把他带了下去，管家来旺更是带人抬着两箱“土特产”出来献给侯思止，千恩万谢地总算送走了他。打发走了内卫，郭敬之来到后堂。郭子仪已经被松绑，正独自坐在长椅上。看到父亲前来，子仪爱搭不理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他们有没有伤到你？”郭敬之关切地询问。 子仪没有理睬。 敬之叹了一声，摊摊手道：“没事就好，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让管家找人给你洗洗，检查一下有没有伤着。”言毕，欲转身离去。 “慢。” 郭子仪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父亲面前，眼睛紧盯着对方。“父亲，孩儿落到内卫手里，是您向那侯思止告的密吧？” 郭敬之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这是为了你好。” “呵呵，”子仪冷笑了一声，又追问道：“陈夫人的身世秘密，也是您告诉他的吧？” 敬之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好父亲，竟然做出向酷吏告密这种下作的行径。您还是扬州的父母官呐！” “她是朝廷的要犯。” “她有名字！”子仪贴近一步，“说她的名字。” 郭敬之默然不语。 “说啊！” 郭子仪突然大吼一声，声如惊雷，连屋外的两个丫鬟都吓得赶紧进来看出了什么事。子仪的眼眶红通通的，一双圆睁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管家连忙赶到把下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下父子俩在堂上。 敬之沉着地望着儿子，须臾，慢慢地说道：“内卫府奉旨缉拿朝廷叛逆。郭某人身为扬州刺史，只能秉公执法，协助将其抓捕归案。” “哈哈，好一个秉公执法。”子仪冷笑着反问道，“那她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为什么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念。” “谋逆之罪。” “你是说她要起兵造反，就凭着那两个丫头？” 扬州刺史顿了顿，道：“她是逆臣之女，受其父株连，按律当一并处死。” “哈，哈哈，好一个逆臣之女，好一个按律处死。”子仪仰天大笑。“这就是您火烧潇湘馆、杀死那俩丫头的理由？还真是堂而皇之呐！来俊臣那帮走狗拿着忤逆罪名当令箭到处陷害忠良，如今您也干出这等勾当来。父亲，您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刺史的乌纱帽还不够大吗？您还想当什么，入朝为相，还是去内卫府给他来俊臣当个刽子手？” “你放肆！”郭敬之气得浑身发抖。他高高地抬起了右手，却迟迟没有落下。“你，你就是这么，这么跟为父讲话的吗？这么多年为父的教导，那么多先生的教诲，你都给扔到哪里去了！” 郭子仪迎着父亲暴怒的目光，回道：“孩儿没有忘，孩儿一刻都没有忘记。倒是父亲您忘了。当初您对孩儿谆谆教诲，男儿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请问父亲，在这件事上您是不是也能做到堂堂正正、做到心里头问心无愧？” 郭敬之闭上了眼睛。 “从小您就教导孩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些年来，孩儿牢记着您的每一条教诲，拼命地要成为您所期望的那个人。不论在哪，孩儿用信条严格地要求自己，从不敢做出任何有违道义之事，否则就觉得没有颜面回来见您。可是您呢？有这么一个好父亲，孩儿还有何脸面去见天下人！” 面对儿子的连声质问，郭敬之暗自叹了一声，唤道：“来旺！” 管家应声入内：“老爷，有何吩咐。” “送大少爷回房。从现在起，派人严加看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私自离府。” 说完，郭敬之挥了挥衣袖径直离去，没有再回头看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