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白日噩梦(下)
陈阳一愣,呆呆地望着她。公主见状,又接着问:“怎么,是不是本宫太过冒昧了?” “没,没有,”噩梦的碎片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回殿下,内人名灵雁,神灵的灵,孤雁的雁,扬州人士。” “哦,灵雁,灵——雁,”公主喃喃自语着。陈阳甚是狐疑,正欲提问。她忽而笑了一笑,道:“灵这个姓真是稀罕,本宫还是头一次听到。” 陈阳微微一怔,本想说这并非是妻子的全名。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罢了。公主见他不开口,只好撇开了这个话题,又开口问道: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了一下,回答道:“美丽大方,贤淑温柔,而且多才多艺。能与她结成伉俪,是上天对在下的眷顾。” 公主的笑容有些僵,看起来有些难堪。陈阳似乎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贵妇是自己的情人,心头不免一阵忐忑。 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沉默终于被打破了。“本宫听闻夫人才情不凡,实乃大家闺秀。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 陈阳愣住了。她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对灵雁的情况这么感兴趣,难道是因为自己而对灵雁心生嫉妒?不会的,这不太可能。他与公主两人各有家室,而且她也不是什么热恋中的青春少女,没道理会对灵雁心生嫉恨啊。陈阳忽然想起灵雁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只因家庭出了变故才背井离乡、沦入风尘。难道说公主知道了什么情况,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非也,内人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是一介民女而已。” 陈阳看到公主美丽的大眼睛在紧紧地审视着他,似乎洞穿了他的谎言。“是吗,我看尊夫人可不是什么平凡人家的女子。” 被她看穿了。“殿下究竟为何事而来,为何会对内人如此感兴趣?” 公主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你对她的身世了解多少?” “殿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的手忽的握紧了他,陈阳惊得大气都不敢出。“告诉本宫,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太平公主怎么会知道妻子的身世秘密。不可能啊,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从来没有说漏过嘴,事实上,陈阳暗自回想了一下发现他几乎从未在公主面前谈论过灵雁。但是从她的神情来看,分明就是了如指掌!陈阳心里有些慌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内人的确是一介民女而已,不知您为何会这么发问?”陈阳协力保持着神情的镇定。但是在公主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中,他感到自己近乎全罗,没有任何秘密可以隐藏。 公主久久地望着他,长叹了一声。陈阳慌了,连连询问何故。她摇了摇头,叹道: “陈郎,亏我倾心于你,而你却不肯跟我说半句实话。” 陈阳僵住了,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公主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是否真的不知,本宫今天来是告诉你,你家娘子的身份可是非同寻常。她是前朝韩王的女儿,李嫣郡主。” “什,什么?”陈阳惊呆了。李嫣郡主,李嫣?郡主!灵雁只粗略地告诉过他称自己出自官宦人家,却不曾明明白白地说自己是王侯家的千金。他是不是听错了,李嫣郡主,灵雁,李嫣,天呐!“您说的可是真的?” 公主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呆呆地望着她。“你不知道是吗?”公主摇了摇头,非常肯定地回答了自己的提问,“你什么都不知道,陈郎,你——唉!” 陈阳完全不在乎她那失望的叹息,神色慌张地追问道:“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缓了缓,幽幽地回道:“郭将军收到了家信,是扬州府查出了她的身世。” 郭敬之,陈阳默念道。忽然,陈阳注意到公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顿时心头一紧。 “殿下,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公主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果然是!陈阳急切地靠上前去,恳切地再三追问。她实在是隐瞒不住,只好吐露了实情。 “韩王元嘉几年前因勾结叛党被灭门,李嫣正是他的女儿。内卫已经得知了这个情报,恐怕已经派人前往扬州了。她已经,” 陈阳只觉得脑袋翁的一声,似乎被炸开了。“她怎么啦,她怎么啦?”噩梦的碎片似乎又被拼接在了一起。熊熊燃烧的火焰,墙倒屋塌的潇湘馆,还有灵雁那张脸,那张饱含幽怨的苍白的脸在他眼前瞬间燃成了一堆灰烬。 公主见状,连忙说道:“她没事,她还活着。至少她现已被扬州府收押,等着内卫前去。” 陈阳顿了片刻,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公主站起来叫道:“你要干嘛去?” “回家,我要回家。”他头也不回,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得见,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站住。”公主喝了一声。但是陈阳丝毫没有理会,依旧自顾往外走。她急得一甩手,大步冲上来从后面拉住了他。陈阳想要挣脱,但公主使劲把他拖了回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大声道:“陈郎,看着我,你看着我!” 陈阳茫然地望着她,听见她怒气冲冲地喊道:“你现在回去能救她吗?醒醒啊,不要再糊涂了。” 他没有做声,神情渐渐地变得惨淡起来。公主看到后非常难过,语气也软了下来。“本宫已经让郭将军三人骑快马赶赴扬州了,他们昨晚就已经动身了,想必要不了几日就能赶到扬州。若是能在内卫到来之前救走尊夫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要振作起来,不许做傻事,听到没有!” 陈阳愣愣的望着她,眼睛闪烁着点点泪光。许久,他朝公主微微弯腰作辑,低声说道:“殿下,微臣想回去独自待着,请允许我告退。” 她点了点头,“嗯,去吧,本宫也该走了。待得太久了会惹人起疑。”说着,她还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用这种方式给予一丝抚慰。但是陈阳的目光始终躲闪着,不肯看她一眼。 走出书房后,陈阳低着头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整个人如同行尸走rou一般,对一旁的上官婉儿及翠儿都视若无睹。进门后,他把房门栓地死死的,才沉重地瘫倒在椅子里。闭上眼睛,脑中全都是梦中灵雁那充满怨恨的神情。睁开眼后,那熊熊的大火似乎还在眼前闪烁着,仿佛又将自己拖回了梦境。陈阳忽然想要回到那个可怕的梦里,这一次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无论如何也不放开——哪怕要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化成飞灰。陈阳朝房屋内部四处张望着,心想若是一把火把这里烧了会不会就能重返梦中。这难道就是天塌下来的感觉?无比的迷茫,无助,和绝望。他此刻无比地想念着妻子身上那沁人的香气,想念她的温柔体贴,和嘴角甜甜的笑意。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她而去,陈阳在心里不停地质问着自己。自责、愧疚、痛苦、绝望交织在一起,酿成了一杯极其苦涩的浊酒,还未品尝便泪如雨下。陈阳的思绪越来越乱,越来越失控。他终于按耐不住打算逃离皇宫,逃离神都。他要雁儿,要回到她身边。这一次,他一定要带她远走高飞,什么王权富贵全都抛开。陈阳连行囊都没有收拾,就这么径直走出了房间。当他要穿过大殿时,一个小巧的倩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去哪儿?”上官婉儿问道。 陈阳一时语塞。 婉儿见状,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把你的龟符给我。” “啊,为啥?”他惊慌失措。 她的语气显得不容置疑,“给我。” 陈阳绝望了,他非常不情愿地掏出自己的银龟符,放到了婉儿的小手中。没有了银龟符,他连宫门都出不了,更别提回扬州了。 婉儿收起龟符,便转身离开了。陈阳悻悻地回到房中,绝望地躺倒在床上,思绪愈发纷乱,也愈发模糊起来。他时而昏昏欲睡,时而又清醒过来。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过,房内要么昏暗无比,要么就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阳浑浑噩噩地躺着,时间感完全失灵了,不知道已经躺了几天,还是几个小时。而肚子也似乎一点儿都不饿。我要死了吗,陈阳心想。他挣扎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走到前面的大殿中。过了这么就外面竟然还是白天,难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还是几天?翠儿看到了他,没有说话便匆匆低头而去。陈阳拐进了丽正殿,看到崔湜,想向他打听一下有没有灵雁的下落。谁知还未等他走近,崔湜突然想起别处还有件重要事情要办,径自走开了。陈阳愣住了,又看向其他人。薛曜和徐彦伯低着头评阅着书卷,是那么的一丝不苟,仿佛绝不会被别的人和事物所干扰。 他们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陈阳失落地心想,所有人都知道了,婉儿,还有翠儿,她们也都知道了。这座皇宫里守不住任何秘密。他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祸端,一个疫病的传染源,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陈阳想起了翠儿,想起了那个总是很羞涩的丫头,心里顿时一阵心酸。这一切恍若一场梦,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他默默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忽然,摇摇晃晃地靠着墙大笑起来。 至少他再也不用遵守约定娶那个女孩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