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灵雁，李嫣？

    客堂左侧的后门外，郭子茂躲在屋檐下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屏住呼吸，耳朵贴在门帘边偷听着堂内宾客的言语。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从房檐下落下宛如一道精致漂亮的珠帘。溅起的水花扑打着他的鞋子和裤脚，但他毫不在意。

    侯思止霍得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对方的脸上涌出一阵狂喜，但是转瞬间便冷却下来，带着略有狰狞的严肃状威胁道：“那李元嘉早在五年前就因为暗中勾结叛贼李贞、李冲，全家都被枭首示众了，从哪冒出来的女儿？你要是敢忽悠我，我会让你见识下内卫的手段。”想当初奉旨彻查这桩震惊朝野的宗室谋反案的正是上司来俊臣。也是在这桩惊世大案中，武则天对萧墙之内的威胁深感忧虑，于是成立了内卫府专门监视百官、揪出叛逆。说起来，这个案子也算是内卫的开张第一案。

    王德珍连忙摆手，称万万不敢，显然不愿意用自己的一身肥膘去试内卫的酷刑。侯思止追问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王德珍点头应允，“当年九月事发时，据说是来大总管亲自带人包围了韩王府，府中老少一百多口无一幸免。但当时李元嘉的小女儿李嫣不在神都，因外出登山住在了远亲家里。事发后李嫣被隐姓埋名带到了金陵，卖给了一家青楼，从此隐入风尘之中才得以逃过死劫。”

    侯思止捻着下巴上油黑的小胡子，jian笑着问道：“可是，王大人，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额，这，”王德珍犹豫了，他试探性地看向郭敬之。郭敬之脸色十分阴沉，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回禀大人，这其实是刺史大人派卑职去暗查的。”有了上司的默许，长史开始将事情真相娓娓道来。“约摸两个月前，那陈阳回到扬州省亲。卑职见陈阳已是金领玉带、飞黄腾达，而其妻却出身风尘。某寻思着刺史大人尚有一千金，于是有意为他引线，并劝其休妻。谁知那陈阳竟一口回绝了。某心里十分疑惑，心想世上竟有这等奇事，还有人竟会为了一介烟花而弃刺史千金。某暗自观察，发现这女子举止谈吐不凡、深谙礼仪，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于是向刺史大人禀报，大人也觉得很奇怪，便命卑职去调查她的身世。卑职顺藤摸瓜，前往金陵找到了灵雁赎身前所在的怡香院。那老鸨很机警，一口咬定灵雁是从一个农夫卖给她的农家女。后来在卑职厉声训斥之下，她不得已才就范，乖乖道出了灵雁的来历。原来李嫣是被她卖进门之后才改名为灵雁。”

    侯思止听完了他的一通话，顿时陷入了沉思。如果这胖子说得是真的，这可是一件立大功的机会啊！那郭子仪算个什么东西，李嫣可是叛逆余孽，有着皇室血统的。侯思止太了解他的上司来俊臣了，越是身份尊贵的人，来总管对其就越有兴致。看着一个出身比自己高贵千万倍的人哀嚎着死在自己面前，这是一种美妙得难以拒绝的体验。更何况李嫣郡主还是从来俊臣的手心里逃脱的，侯思止心想自己若是把她抓回去亲手奉上，内卫府第二把交椅的位置怕是坐稳了。

    “我听你讲了这么多，可有半点证据证明她的身份？要是没有，那你可就是在我候某人面前信口开河，你知道后果的。”他冷笑着盯着扬州长史，盯得其瑟瑟发抖。

    “大人，您看是不是，”王德珍一脸恳求地望向郭敬之。侯思止也随之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哦，原来这份礼物还握在郭大人的手里，看来是不愿意拿出来让某开开眼了。”侯思止有些做作地调笑着。

    郭敬之沉吟了片刻，他扭动了一下，显得十分不情愿地大声唤道：“来旺！”

    管家一直在客堂大门外候着，赶紧奔到主子面前。“老爷？”

    “去书房把那东西拿过来！”

    来旺没有多言，点头应允了一声便往客堂后门而来。门外的子茂连忙缩到一旁。好在管家神色匆匆地快步离去，踏得水花四溅，根本没有工夫左顾右盼。郭子茂看到来旺朝着父亲书斋的方向而去了，心想这地儿是不能待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溜走了。

    不一会儿，管家便捧着一个包袱回来了。包袱皮是一块很普通的红棉布，咋一看没有什么特殊的。郭敬之朝客人示意了一下，来旺便将包裹捧给了侯思止。侯思止抓过包袱，撕开外面的红布后，露出了一团红红绿绿的东西。他满是疑惑地打开后，发现这里面是几件少女的衣裙，都是用轻柔透亮的丝绸做成的。侯思止胡乱地把衣服一件件打开，并没有发现什么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这些难道都是她穿过的衣服？可即便是，也证明不了什么啊！穿着丝质衣物的女孩在洛阳城到处都是，普通官宦人家以及商贾地主家的女孩也都穿得起上好的丝织长裙。不能因为几件衣服就能断定她就是出自皇室的李嫣郡主吧。说了半天所谓的物证竟然就是这种东西，侯思止大为光火，感到自己被玩弄了。正要发飙时，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响声。他低头一看，地上掉落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

    是一个发簪。

    侯思止颇感意外地捡了起来，举在眼前仔细地瞅着。簪子通体都是黄金，它的柄上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多层花纹。外层雕饰着一只只小巧玲珑的鸟儿。鸟儿非常之小，比小拇指盖还要小几分。即便如此，每一只鸟儿却形神逼真、姿态各异。在鸟儿展开的翅膀下面，还纹着一层更微小的花朵。而簪子头部是一朵盛开的兰花，张开的花瓣拥着一堆金灿灿的花心——那是由一根根极其纤细的金丝拉成的。这个簪子可谓是巧夺天工，绝对是件非常昂贵的宝物。

    这时，王德珍开口说道：“这些东西是老鸨交出来的，说是那女子带来的随身物品。”

    侯思止手里端着金簪，沉吟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说道：“东西确实是个宝物。但是官宦富商咬咬牙也能置办得起，不能咬定它就是皇家之物啊。”

    王德珍裂开了大嘴嘿嘿地笑了，略显得意地说道：“大人，请让卑职指给您看。”

    他接过簪子，单手举到眼前，小巧的簪子在他手中慢慢地旋转着。忽然，长史似乎找到了什么，笑着把它举到侯思止跟前。

    “大人，请看这儿。”

    侯思止顺着他仔细地瞅着，只见那朵兰花的花瓣上竟还雕着精细的细纹。那么小的花瓣上竟还刻着许多大小各异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这金匠的技艺真是了得，恐怕是一位大师的手笔。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他感到非常疑惑，正要开口发问时，只见金光一晃，举着金簪的手微微地调了一个角度，将花瓣的背面呈现在了他眼前。其中一片花瓣上似乎刻着四块微小的雕纹，显得有些突兀。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那原来是四个字。

    “沙陀忠信”

    看到侯思止的表情变化，王德珍得意地点头笑道：“没错，这是将作大监沙陀忠信的手笔，是只有皇室才会拥有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