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父子相见
只恨拥有的时间太短，短到还来不及为你撑起一片天，来不及看你做幸福的新娘，来不及陪你走更多的时间。 更多的感谢，我知道你不想听。 但是，嫣然，谢谢你。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付出，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一切。因为你，我生命的最后才如此绚烂多姿，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太多，老天把你带到我面前，就是送给我此生最大的礼物。 有人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多么希望这么真的。那么，当你每次仰望夜空的时候，我一定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你恬静的面容。任何时候，请相信，我都会在你身边，陪伴你，守护你。 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你，那么那么的舍不得离开你。 嫣然感觉到手中和自己相扣的手松了开来，知道那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已经成了真，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五爷的面庞。 “五爷，一路走好！” 屋内屋外哭成一片，此刻起，他们的五爷不在了。 “听说你和二皇子关系不错。”四皇子把嫣然叫到屋外，目光灼灼的看着嫣然。这个问题如果是在上个月问嫣然。嫣然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只是此刻，她和二皇子是什么关系？最熟悉的陌生人还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这样的答案会是四皇子希望听到的吗？“曾经，还不错。怎么了？”四皇子咀嚼着曾经两个字，敏锐的他立即洞察了所有故事的曲折。“那世子呢？我是说东方子坤。”嫣然不明白四皇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纵使之前与四皇子没有什么交情，更说不上了解，但是他是五爷的亲哥哥，也便是她龚嫣然可以相信的人。而子坤与她，再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的交情，阴差阳错，虽说没有成为相伴到老的夫妻，但彼此那深厚的情谊是谁也抹不去的事实。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此以后，五爷要做的事情，她会一一做到。而后，嫣然去了一趟威王府。五爷入葬的那天，乌云密布，天空飘洒着丝丝细雨，没有小鸟欢快的鸣叫，没有蝴蝶翩飞的身影，天地之家笼罩在一层又一层深深浅浅的灰色里，雾蒙蒙的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如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图，如梦如幻。嫣然就是在这样特殊的一天里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当今圣上。而对于皇上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一个从未谋面的儿子，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一身素衣的皇上，看不到金銮殿上夺目的光芒，没了平日里的震慑人心的眼神，只不过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戚老人，那挺拔的身影孤单而又落寞。众人跪在地上行了礼，皇上无力的挥了挥手。 木棺里，五爷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了。这样的眉目，这样的年纪——如果世子述说的时候，皇上除却震惊之外还有怀疑，见到那一封泛黄的信的时候，便已全部相信了。而一直压抑着的情感，在见到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时，便压抑不住的喷薄而出，这就是妻离子散吗？ 那丽妃的字迹，皇上再熟悉不过。许多年前的丽妃，在宫里不与人交往，安安静静的只守着自己的院子，论皇上再宠她，也清清冷冷的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平日里只养养花，看看书。可是来自异邦的丽妃，那一手字迹却是惨不忍睹，皇上见了，只是抿嘴一笑，握着她的手腕，一笔一划的教她抄完了整本诗卷。 那诗卷里有：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那诗卷里有：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然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诗卷里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歌里浓情蜜意，春意阑珊，满满的甜蜜和美好，直教世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执笔的美人低着头，红了面庞，清冷的眼角渐渐有了暖色，身后的人莞尔一笑，这苦寒的冬天终于一日一日熬过去，春日如期而来，虽然迟了许多，那古旧的寒冰最终化了水，滋润了整片花田。守得云开见明月，一室春光旖旎，那月亮也不胜娇羞的躲到云朵后头，怯怯的不敢露面，满天星光，一地银辉。他清清楚楚记得就是在这一笔一画中书写出了他最幸福的时光，那字迹中有五分自己的刚劲，五分女子的飘逸，他，最是熟悉不过。 那信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复述了当年的旧事。 原来，她没有死在当年的阴谋诡计中。一切都只是他误信jian人。 原来，他和她有一对双生子。而他，竟全然无知。 原来，所有的真相都被隐瞒在黑暗里。他就是个被戏弄的傻子。 最终，他那素未谋面的儿子终于寻他而来。终于。可是却没料到是这样悲剧的结局。他这个父亲，坐拥天下，却从未给与这个本应享受无上荣华的儿子一丝一毫，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拥抱。恰恰相反，他赋予他的是长达十八年的病痛和苦难，还有残酷的死亡。至死，他都没有听到那一声父王。 这个玉蝶中没名份的儿子，生，享不了皇子的荣华富贵，至死，也在皇陵之外。 “他，叫什么名字？” 身侧的杨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卫，长，青。” 你看，事实是多么残酷。整个东方一族，整个东方的天下，都与他无关。这个至尊的东方皇朝的姓氏此刻是多么无力和可笑。 “其实，不必——火葬，朕会挑一处背山面水的好墓地让青儿长眠。” 富贵的老人家生前总会替自己的后事做好打算，买一块风水好的墓地，挑一副好棺木，修一座大大的陵园。这不只是一种炫耀和攀比，生享受最好的，死后，自然也不能亏待了自己。而，他九五之尊的儿子，本就值得最好的皇子，竟然死无葬身之地吗？这让他情何以堪。 “皇上，这是五爷临终前的遗愿。请皇上开恩。”杨康恭敬的回答，却不见磕头，不见卑微。纵使是九五之尊又如何，夫人和五爷的苦难都因你而来。杨康压抑着内心的不平和愤怒，因为四爷说了一定要克制，一定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五爷，怎么可能让五爷死后还入了那肮脏的牢笼？ 五爷要自由，五爷要快乐，五爷要幸福。这些东西，他何时给过？杨康嗤之以鼻，皇陵以外的地方，纵使风水再好，墓地再大，也赔得起五爷？ 五爷是谁？倒还不如潇潇洒洒随风而去。 万人之上的皇上此时此刻却哑了言。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此时，又以何自居？ 熊熊烈火燃起，却烧不尽心头的愤怒很悲伤，燃不尽遗憾和不舍。五爷，走好！ 杨康呈上从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金牌，那金牌上的字迹轻轻楚楚。世子承上，皇上看了一眼。眉头一紧，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清楚。碍于形势，碍于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想到是为虎作伥，嚣张了他人的气势，反倒让自己承受了刻骨之痛，如今追悔不已。 可又能如何？时间回不去，世界上没有如果和后果，只有结果。 “四皇子还是没有消息吗？”皇上闭目，这个他最疼惜的儿子，皇后，你最好保佑他毫发未伤。 “启禀皇上，没有消息。擒到的黑衣人都已经服毒身亡，无一活口。所以，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全城戒严，继续搜！” “是！” 一夜之间，得到一个儿子，死去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失踪。 一夜之间，便是天堂落入地狱的距离。 今夜注定无眠。伤痛何曾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年岁几许而少光顾你半分。 “要不要喝一口？”紫藤花架下，银白的冷月光，冰冷的石桌边，嫣然两眼无光，失魂落魄，对于身后渐行渐进的脚步声浑然未觉。 楚云天把一坛子酒放在石桌上。嫣然看了一眼，拔了红布塞子，举起酒坛子，豪气的猛灌自己。哭了那么多，哭到两眼红肿，哭得歇斯底里，哭到没有眼泪，心还是那么疼，疼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碎裂开来。 清酒顺着唇边流下，湿了衣襟，却也不管不顾。 楚云天坐在一边，却是冷眼看着，不管不顾。酒是他寻来的，却是给她的，自然是爱喝多少喝多少。 有些人，酒量不好，酒品却极好，不会发酒疯，喝了酒便嗜睡。 应对无处可藏的悲伤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再疼再痛，都浑然未绝便是最坚强的回击。 嫣然，你会撑过去的。 而我，一直会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