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情思谁解
傍晚，远射的比试宣告结束后，众人一边讨论着这届的秋猎比试的头筹可能是谁，一边朝各自的帐篷散去。 除去一些清理箭羽和远射箭靶的侍卫外，空地处便再无他人。 空地旁的树林深处，两个人正一前一后行走，与众人离去的方向相反，渐渐远离帐篷。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男子，脚步偏急，重重踩在尘土上的步伐每一下都会扬起一些沙尘，不难看出男子此刻焦躁的情绪。 而走在男子后头的是一个女子，步履轻缓，甚至踩在枯叶上都能够不发出声响，如此轻盈的脚步却是不紧不慢的紧跟住了自己前方的男子。 走进树林深处，男子忽然顿住了脚步，而在他身后的女子并没有因为男子这突然停下的脚步而失措，倒像早就预料到一般，在男子即将顿住身子的同时将脚步彻底放缓，此刻便是不疾不徐地站住了身子。 男子顿住脚步一会，随即猛地转过身来，丰神俊朗的脸庞上，一双宛若含星的眸子充满了怒火，狠狠地瞪视着自己眼前的女子。 女子表情淡漠地回视男子，平凡的脸上唯一吸引人心的幽谭双眸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即使眼前男子的滔天怒火是针对自己也依旧不为所动。 两人正是钟离琅和且闻迭。 远射比试一结束后，钟离琅看了且闻迭一眼就转身朝树林走了去，接收到眼神的且闻迭不作声色，与迎面来的申徒亦对视了一眼便是不引人注意的向着钟离琅所往的树林而去。 当时的申徒亦看着且闻迭离开的背影，心中苦涩异常，又也无可奈何。 而注意到且闻迭并没有和申徒亦走在一起的冷沦束本想抓住那一抹隐入人群的倩影，可是却遍寻不到且闻迭的踪迹。 眉尖微蹙，冷沦束暂且放弃了搜寻，和辛云努一起离开了空地。 苍弄淮眼尖发现且闻迭和钟离琅去了树林，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插手，和双绝交换了一下担忧的眼神，几人便是迎上了荣耀归来的钟离墨和颜向穹以及祁连韶靳。 桑季非常兴奋的对颜向穹直夸，而颜向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很坦然的接受了，毕竟这也是他用实力换来的结果，他当之无愧。 好在骑射还能缓个两日，不然他的手可真有些承受不住了。颜向穹在心中汗颜着。 在几人离去前，苍弄淮和双绝都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东傲国那边独自一人落寞走着的申徒亦。 与方才射箭前高兴的对且闻迭挥手的申徒亦完全判若两人，此时的申徒亦一脸平静，反而让人心疼。 两人当然清楚申徒亦的感情，作为且闻迭的徒弟，钟离琅的义妹，苍弄淮无法明确表态，但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有血缘关系的双绝则是一直支持着申徒亦。 可双绝也清楚知道，哪怕闻迭知道申徒亦的感情，但在那两个明显两情相悦的人中间，申徒亦依旧是没有希望的。 双绝也很气不过，钟离琅明明就在意且闻迭在意得要命，那种情感若不能称之为喜欢她双绝愿意把自己整个人都给他当做时空研究的实验体，可钟离琅的固执和对自己感情的迟钝也是双绝生平仅见。 若钟离琅执意不肯面对自己的感情，那么两人恐怕穷极一生也不可能会有结果。 树林里，钟离琅含怒的星眸直直瞪视着且闻迭那不起一丝涟漪的幽谭双眸，那张淡漠表情的平凡脸孔让得钟离琅的内心涌起了一股更加强烈的怒火。 毫无预兆的，钟离琅猛地伸出右手，一把钳制住了且闻迭的脖颈，将其向旁推去，直让得且闻迭踉跄了几步，后背重重地抵住了一旁的大树这才停止。 钟离琅的手掌包括指尖全部用力，将且闻迭整个人由脖颈那钳制在了树干上。他的力道之大从且闻迭那迅速泛红的皮肤和渐渐泛上潮红的脸色就可以看出，钟离琅绝对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 然而，且闻迭依旧一脸淡漠。 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自己脖颈处的疼痛般，她的眼睛甚至连眨都不眨，只是羽睫轻颤，目光顺着钟离琅那鼓起青筋掌骨凸显的手背缓缓抬眼，眼神淡漠地看向钟离琅那因为怒气而泛红的脸。 本来可以轻松躲开的她，没有一点反抗，任凭钟离琅一点点加大手中的力度，直到她喘不过气而唇瓣微启。 面对这几乎可以说是生命威胁的时刻，且闻迭却面容平静，这般反应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 且闻迭那英气的眉宇丝毫没有皱紧过一下，幽幽的双眸没有波澜，映射在她眼中的是钟离琅那比起生气更像是受伤的眼神。 她正在毫无怨言的承受着他的怒火，然而且闻迭这样的做法反而更加激怒钟离琅。 钟离琅的脸庞瞬间闪过一抹非常沉痛受伤的表情。 他将手一松，放开了且闻迭的脖子。 “唔……”且闻迭在感觉呼吸顺畅的同时，眼神微闪，轻喘了声。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原来还是会难受啊。”见到且闻迭的反应，钟离琅一脸嘲讽道，脸上浮现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且闻迭盯着钟离琅，终于开口，那声音淡漠得毫无情绪：“我又不是死人，怎会没有感觉。” 被扼住喉咙还未缓过劲来，故而且闻迭声音有些沙哑，并不若平时那般纤柔细腻。 钟离琅蹙眉，方才放下的手又抬了起来，伸向了且闻迭的脖子。 且闻迭有些讶异，但反应却不像正常人那般在遭遇过袭击后面对再次袭来的手有所瑟缩或震颤。 她稳住身子，任由钟离琅将手抚向她的脖子。 钟离琅轻柔地抚摸着且闻迭脖子上那被自己所勒红而有点浮起的印子。 且闻迭感受着钟离琅温热的手掌和指尖，放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握紧，她眼睛垂下，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钟离琅此刻带有怜惜的眼神。 “你明明已经转世，并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要瞒着我？”钟离琅就连这句疑问的声音都和手上的动作一样轻柔。 如此温柔的问话，让且闻迭呼吸一滞。 “……” 话语堵在喉咙良久，且闻迭眼睫微颤，依然没敢抬起眼看钟离琅，但她终于还是出声了。 “呵……你这是在关心我？真是可笑啊。” 且闻迭自嘲地笑了起来。 “自我十八岁那年起，你不就一直看不起我吗？现在居然关心我这般下作的女人，也未免太假了点吧。” 且闻迭终于抬头看着钟离琅，幽谭双眸里满是鄙夷。 钟离琅皱紧眉头，听见且闻迭这般自暴自弃的说辞，他的眼底再度腾起怒火，本来轻柔抚摸的手僵住。 见此，且闻迭轻蔑一笑，眼睛微眯，有些蔑视地看着钟离琅。 那张平凡的面容因这笑容而邪魅起来，与前世带着面具的她一般，有着毁灭人心的可怕。 然而钟离琅没有再做任何偏激之举，他收敛双眼里的怒火，将手放下，整个人倾身靠近且闻迭左侧，缓缓俯下头，顺着且闻迭落在耳边的柔亮发丝亲昵地贴近她的耳畔。 “如果可以，宁愿我这一世从未想起过你。” 没有愤怒，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清朗的声音里只剩下平静。 那烫热的呼吸拂过耳际，且闻迭还来不及因这亲密的举动而加快心跳，便是被钟离琅这一句无情的话语弄得心脏紧缩。 眼前的明暗忽地交错而闪，血液似乎全部从心脏抽离，且闻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太阳xue上的脉搏跳动。 她曾多少次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两人可以耳鬓厮磨，而不是针锋相对。 可如今这样的场景却是配合着这般残酷的话语，没有耳鬓厮磨时应有的甜言蜜语，也没有彼此相望的柔情蜜意。 且闻迭的心因了钟离琅那句她无法读透心而分不清真假的话语彻底蒙上一层黑暗。 她早就知道彼此只能留下伤害，她也从不奢望他会注意到她的心意，她的心早在十八岁那年就已死寂一片。 钟离琅抬起头，站直身子，盯着且闻迭那似乎仍是不为所动的脸，眼底划过一丝自嘲。 迈开步子，钟离琅头也不回的从且闻迭身边离开，那步子缓慢而平稳，一如他已经沉寂的心绪。 直到钟离琅走远，且闻迭才靠着身后的大树缓缓滑坐下来。 盯着树林里一片寂静的景色，她双眼无神。 而后，且闻迭眨了眨眼，缓缓抬手抚上耳朵，然后滑至脖颈处，红印的灼热感觉还很强烈，仿佛钟离琅手指抚摸的余温依旧未散般。 幽谭里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凝结起来的雾气终究化为了水滴，汇聚在眼眶处，却迟迟不肯下落。 本以为只有一世的纠葛却是痴缠了两世，她原想远离他，可最终还是落得这般下场。 然那句绝情之语却也是她所期望，两人再无瓜葛才好。 才好。 且闻迭轻轻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