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坏心善举
总在阳光下生存的生物，大抵不喜欢往黑暗里钻。人成天接受日光照射，却难免做出些卑鄙无耻的事，因为做一个坏人远比做一个好人容易，善良二字之于大多数人来说，实在是欠缺吸引力。 做十件好事，或许得不到别人的一句感谢；做一件坏事，大概就引来仇恨。一个做了三十年好事的大善人，在某一天错手捅死了一个无辜少年，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因为他会被定位成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救万千生灵不抵伤一条人命，听来完全不公平，但这就是正与邪的差别。为正，你需要坚守一生；为邪，仅仅只用在一个瞬间生出一个险恶的动机。更或连动机都不需要，就像人会摔倒，正义也会。 时逢深秋，却有一张鸟语花香青山绿树的画卷展现眼前，漫山的灵气叫昨日都险些枯落的树叶重又焕发了生机，一些本该弥留的虫豸鸟兽也从半死状态苏醒过来。碧吟霜在山巅运功行气，心中偶有感悟，“谁说岁月不可逆转，今天我站在这里，还有我脚下重返初春的大地，不都是明证？” 今世人生折半，是上天的恩泽，她手握先机，大可运筹帷幄。 下午四长老跟她谈论了一些事，她也表达了看法，当与这位师父面面相觑时，碧吟霜的内心仍会产生不小的波动。至少在前世的人生里，她期盼了大半辈子也没能与他们重聚一次。七位师父对她皆有养育之恩，纵使矛盾重重，也不可能如陌生人般对待。 可惜事过境迁，他们已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养，碧吟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份恩情该怎么报。她坚持要辞去掌门之职，对其它的任何事物，即便是有人在陷害自己的事实，也是听过即罢。 这次死后重生，她还没有准备好下一步的落脚路线，就被命运所开的玩笑绊了一个趔趄。 草木人生、白驹过隙，多少会有些健忘。千年百年难以忘却的只能是几段刻骨铭心的大事，例如碧家之于碧吟霜，已是写到血液里的切骨深恨。至于玄慕冰，算得上是与她完全无关的人。所以当玄慕冰这个名字出现在对话中时碧吟霜还愣了一下，脑海中回想好一会儿才依稀拼出那人的样貌。 惯穿一件玫红色长裙，髻上的碧玉瓒凤凰钗时常是三支以上的数目，乍一看体态不够修长，迈动步子后却能勾人魂魄。如果单论长相的可爱，玄山三代弟子中没有一人及得上她。这张脸孔在暗地里又会有怎样突兀的转变，碧吟霜不难想象，因为由己度人，就看到了一切。 不排除玄慕冰曾经也是个很纯真的人，她的堕落始于一场未完成的婚姻。碧吟霜二十五岁融灵成功那一年曾悄悄潜回玄空山，有幸目睹了玄慕冰的落幕。 当时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的疯魔，竟以一己之力连斗四五位长老，碧吟霜看到她时，她正与独孤梦交手，浑身上下早无一处完好。两人交手不过三招，她口中就接连吐出三口鲜血，功力显是一成都不剩了。 那时的碧吟霜还不是彻底的黑心，眼见玄慕冰的狼狈模样，不由联想起昔年的自己，出于跟玄山派的敌对立场，她出手救下了玄慕冰。不过这也于事无补，玄慕冰已伤入五脏六腑，连元神都涣散，碧吟霜手中仅有几颗续命的丹药，即便叫她服了也只是多拖一口气的时间。 这次搭救倒也不算亏本，恍惚中的玄慕冰好歹认出了碧吟霜，漆黑的眸子瞬间变得闪亮。她让碧吟霜许诺照顾玄氏的剩余血脉，与之交换的，玄慕冰给出了从武英殿直通藏剑阁的秘道钥匙，还透露了玄空山的一个重大隐秘。若无她的嘱托，此后碧吟霜纵使请来十万天兵也难以偷出玄山九剑。 玄慕冰像是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最后眼中没有爱也没有恨，似乎看着什么人。碧吟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没见到任何东西，只听她奄奄一息的道，“我输了，是输给我自己，输给我心里还留存的那份爱情而已。”那样说完以后，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究竟爱谁呢？碧吟霜没有兴趣知道，不过玄山派一直风传着一个流言，就是二十年前玄慕冰曾与六长老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照理说新郎在最后关头悔婚，她该恨这个男人入骨才对，可是，是个人都能看出玄慕冰至死都对这份情分念念不忘。 “武英殿主，当年你筹谋了什么，又缘何会失败？真的是因为枫师父吗。” 要知道这个答案，碧吟霜只有去问独孤梦，却不是如今玄空山上的这位，而是时空隧道那头比她早一步粉身碎骨的玄山派独孤掌门。这当然仅是个假设，到达那里的方式，世上绝对没有。 根据前世的记忆，玄慕冰死后，玄家的势力在玄空山迅速土崩瓦解，其倒台的速度叫人惊诧。种种迹象都表明早有人在背后算计玄家，一步步做着釜底抽薪的准备事宜，把玄慕青和玄慕冰这两条掣肘都解决以后，才从容不迫的连出重拳，将这个失去轴心的家族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独孤梦只是正好乘了一段顺风车。 碧吟霜当时因为碍于对玄慕冰的诺言，也跟独孤梦有过交涉，请求她留玄家一条血脉。至于结果，她不关心。 玄氏从盛极一时到灰飞烟灭仅用了六年时间。这六年里，明面上站着独孤梦，暗中隐藏的还不知是哪个疯狂分子。 这桩耸人听闻的事迹如今才刚刚处在萌芽阶段。碧吟霜猜测，玄慕青的死亡极有可能就是源头事件。 不过这个突破点太过广泛。玄慕青权掌玄山近三十年，所得罪人的数量，恐怕是给她一座城池都站不过来。 这位江湖上声名煊赫的冷血掌门，起初凭玄氏一族的支持一步步走到玄空山的最高位置，至大权独揽后，却是以好斗成性而闻名。她每年都会广发武林帖，一贴又一贴都是邀人来玄空山切磋武艺，她自己一人应对，打斗之中毫不留手，生死无算。这一现象在天下正道七大门派中是绝无仅有的。 在以武力建立权威的同时，玄慕青还对同姓的玄氏门人做着不间断的打压，生怕被人篡了位。所以到她掌权的最后几年，玄家实际不像看上去那么强大，族中能人凋零，甚至很多人成年后以考取功名为毕生目标，根本不敢舞刀弄剑。 而玄慕青的堂妹玄慕冰做为玄家最后一根主心骨，并不算合格，因为她也同当初的玄慕青一样，只把玄家势力当做上位的台阶。玄氏这一辈连续生出两个狠毒的女人，到最后还能留几个后人存世，也算不幸之幸了。 倒是碧吟霜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前世继任掌门大位后的那么多场比武，起先有一小半正是被玄慕青的武林帖所引来。 按例今年九月份就是玄山派广发武林帖的时候。恰恰在那个日子之前玄慕青自己也收到了一封信，照碧吟霜判断，她在收到信件后没有跟门中任何人商量，轻装简从的就去赴了这位来信者的约会。 玄慕青有没有见到信的主人，武林中没有一个公论，因为仅仅在三天后，玄山掌门及其十几名随从的尸体就被发现在广郊城外。广郊城离玄空山路途遥远，按赶路的时间算，应该是刚刚抵达就遭遇了伏击。并且这次伏击悄无声息，连修为已达先天至极的广郊城主在城中都没有丝毫察觉，是在第二天有村人路过的时候才当作一起普通的凶杀案上报到城主府的。 当时这位城主不只是修为掺水，连头脑或许都惨了水。他在推断出死者可能是天下七大宗之一的掌门后，因害怕承担责任，竟然迅速将尸体掩埋，对外不放一点风声。以至于玄空山的人只知掌门元神泯灭，却不知尸身陈列何处。 直到七年后，独孤梦按着当初遗留的蛛丝马迹寻到了玄慕青的最终赴宴路线，那位头脑进水的城主才重又把玄山派一代掌门的尸骨从草草掩埋的卷席中翻找出来，装载进棺木里，亲自背上玄空山告罪。 过了七年的时间，证据早已湮灭，要凭着一堆碎骨去判断当初是被什么人什么兵器所杀，根本就不可能，连那封倒霉信件到底是谁写的都没有弄清楚。为了此事，独孤梦曾亲身前往广郊城盘问七年前鉴定过尸体或打扫过案发现场的每一个目击者，然而盘问的结果她却从未对外公布，只公开说明今后再不追究有关前任掌门身亡的任何事件。 这是一个死结，由独孤梦亲手绑上了。如果前世碧吟霜曾和这丫头打好交道，好到在事发多年以后能够分享各自心中的小秘密，如今就不会陷入这一头乱麻的思绪。 但妖女自是与别人不同，所求不是真相，而是能从暂时的假象中得到的利益。 是的，玄慕青埋在广郊城外，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还有就是，在暗中有着一个庞大的势力在专门针对玄家，关于这一点或许玄慕青当初就有所察觉，才会在调查真相的途中被人截杀。 碧吟霜远远朝武英殿方向望去，见水榭亭台、金璧辉煌，实在比身后的异峰阁大气百倍。她心说：搬到那里也是不错的选择，因为异峰阁太高了，站得高就会有危险。生存已是那么的困难，我这样一个坏人怎么还能在风暴中心继续站下去，该当找个地方安享一时太平的嘛！ 那些难以想清的事，就做为联系感情的纽带顺口告诉玄慕冰好了。关键就看这个前世既害过她又帮过她的女人信与不信了。 月明星稀，绕梁乌鹊三啼。 玄慕冰在宽敞的武英殿内摆下一局棋，正跟徒儿杀得兴起。棋盘上每一颗棋子都有如磨盘大小，全凭剑气催动。 玄慕冰是由于心头烦躁才设下此局，她心不在焉的推动棋子，一边却暗自沉吟，“今儿个几大长老一齐找上门来算账，对一个傀儡掌门如此上心，真是稀奇。云馨，你再去查查碧吟霜跟九大长老有何关联，我总觉得他们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木云馨应道，“徒儿明白了。可独孤梦的事就放着不管了吗？她伤了我啊。” “独孤梦、碧吟霜还不都是一丘之貉，全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玄慕冰当啷一声抛下剑，捏紧了拳头道，“可是我们玄家，近年连出三百多个秀才，却是连一个达到后天巅峰的武学渣子都拿不出，头疼死我了。” 木云馨心念：那还不是被前掌门师伯给折腾的，千防万防防的全是自家人，这会儿走了，什么都没带走，光留一堆烂摊子。 心中所想却不敢表述，她伸指在剑身一弹，如烟剑气打到棋子上，兴致冲冲的叫道，“师父还有我啊，虽不姓玄，可弟子们全是站在您一边的。” “你还不如个秀才呢，早上竟跑去试探碧吟霜？是脑子有洞吗！”玄慕冰随口就是劈头盖脸一句骂，而后眼角一瞥，怕打击了徒弟的自信心，才补充道，“别说是你，我如果在不使用七成内力的情况下也是被她一剑秒杀的份，玄空山的九剑威力可不虚啊。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木云馨委屈的解释，“她不是丢了九剑吗，前一天还吸了一整晚的八云香。弟子就不明白了，凭她一个半路出家的茅房丫头，连先天境界都没达到，怎么可能次次化险为夷。” 木云馨还欲絮絮念，被玄慕冰狠狠责备道，“摔断了两条腿，还不够教训吗？最近你和你几个师弟师妹都给我安分点，上层的事情不是你们能介入的。” 木云馨疾声反驳，“我为什么不行？师父你不看看连碧吟霜那种人都当了掌门！” “你是在变向指责为师无能吗？” “徒儿不敢。” 木云馨被禁了声，殿外却响起一把流畅的好嗓子，“冰师叔还没安寝吗？师侄前来叨扰了。” 不等人邀约就破门而入的，不是碧吟霜还能有谁？她瞧了瞧殿里布下的棋局，毫不见外的显出一丝兴趣。 天圆地方局：武林中人时常以棋局论剑，布局简单的天圆地方局最常被拿来使用。只需在地上画下九宫格，两人各守一边，各自拥有三颗棋子，逐一落子，落子方需用棋子撞击对方棋子。至一局棋结束，九宫格内剩余棋子多的一方为胜。